邢大舅喊着这句话,就见那陈婆子自己倒向地上,双腿乱蹬,倒把大舅扯了个趔趄。邢大舅骂道:“你这个死婆子,还想给你爷爷耍赖。”上去就要踢她。却被刚回身反应过来的陈大郎抓住说:“哎呀,你怎么这样,这是做啥?”几个路边打尖的路人见场面有些乱,怕担干系,个个会了饭钱就开溜,就连那赶驴车的车夫也不敢向大舅再要车钱,自己认了倒霉起身便走。只留下邢大舅几个人,粥铺的老板和小厮怕他们打碎碟碗,赶紧抬着空筐子收拾靠近的家什。
陈大郎开始也有些害怕,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追上来了。他心里有些埋怨娘非要走这条显眼儿的大路,果然让他找到了。因为陈婆子昨日在城边上吃了东西便开始吐泻不止,于是买了药,歇息了一夜。这清早刚离了马车店往北边来,走不多远,陈婆子又泻了两回。两辆驴车曾经在路上交错过,因为邢大舅在车篷里睡着了,所以竟然没能相见。如今他们反而比大舅走的慢些。
那陈大郎身子颇高壮,只是现在觉得理屈,便矮了小半截,只说:“有理说理,你干啥把俺娘扯倒了?”邢大舅骂道:“你个有娘生,没爹养的杂种小子,你看清谁扯倒谁,她差点儿把你爷爷我扯倒才是呢。”陈大郎刚想说什么,忽听那回来收拾桌凳的老板说了声:“喂,这位客官,你看你娘是不是要死了,咋一个劲儿倒气儿呢。”陈大郎道:“你娘才要死了呢---”低头一看,果然见陈婆子喉间丝丝作响,满脸紫胀,两只眼反插着,光剩下眼白。大舅一看也吓了一跳,粥铺老板连忙喊道:“去舀些凉水来泼她脸上,敢是中了热暑----”小厮急忙去了。正忙乱着,就见那陈婆子在她儿子怀里抽搐了几下,腾地绷直了身子,两手一扎煞,人果然被那丸止泻药给憋死了。
这陈大郎不知道自己的娘为何忽然间挺了尸,立刻大声哭叫起来,邢大舅也不所措,本来是等着问那婆子把自己的女儿拐到何处去了,反而看到那婆子遭了天遣憋死了。正发楞该怎么办,就见那大郎起身劈手抓住邢大舅的领子,凄厉叫道:“你治死了俺娘,我要和你拚命。”说着一手抄起那老板还没来得及收拾走的榆木板凳,照头就往大舅的头上狠砸下去,只一下,邢大舅就站在那里不动了。
老板看见吓得大叫:“你打死了他!”那小厮在门边端了瓢水,哗啦都撒在地上。“打死他我来背官司就是。”那陈大郎露出穷凶极恶面目来,直叫人闪开些,两手举起板凳准备再来第二下,抓大舅的那只手一松,邢大舅瞪着眼就直倒下去,反让大郎砸了个空。
可怜邢大舅,毕竟死前还吃饱了,不算是个饿死鬼。而那陈婆子一丸药要了那条罪恶的老命,也是因为她此世作恶太多。魂魄离身,还算是个饿死鬼。
大郎一见邢大舅也倒了下去,转眼一刻钟,死了两个人,连老板也吓煞了,直叫着:“死人啦,报官去,死人啦,报官去。”跳着脚往大路上去了。
大郎在那半霎空的间儿,抓起包袱一扭身就往屋后的高粱地里跑。门口那小厮还傻傻的站在那儿,也不敢拦他。
路上来了一个人,见粥铺老板喊叫,便几步赶过来,看见地上两个死人,自己用手探了两人的气息,站起身问那小厮:“人呢?”小厮不出声指指地上。那人道:“我说还活着的那个,往哪里跑了?”小厮往回身高粱地一指,再回过身来,那人已经不见了。只看见老板煞白着脸,眼睛像看见再奇怪不得的场景一样望向高粱地,小厮也连忙望去,依然什么也没有。只有一阵风晃动了密密扎扎的高粱杆子们,绿盈盈地荡过去,把几只鸟雀吹拂起来,贴着红缨梢边儿飞过去了。
陈大郎一路逃去,不辨方向,且行且怕,泪水和着血水在脸上横流,原来脸上被高粱叶划破,自己竟不知晓。
当刘英飘落在他前面看见他奔跳而来,只觉得这人象疯子一般神态。他瞪着眼睛满脸血红,似乎没有看见有人站在他面前,直直地相撞过来,刘英伸手在他身上一碰,他嘎然而止,身子呈俯冲状态钉在地上。刘英看着眼前这个人,长了一幅善良忠厚的面孔,只因那血面和惊怕显得有些狰狞,肥面粗脖,身材壮硕。刘英从他手里拿过那个小包袱,感觉到有200两左右的银子在里面。
刘英道:“你连你娘也不要了?就算她罪有应得而死,难道你也不想葬了她,就让她曝尸异乡?却只顾自己逃命,也算有种。”陈大郎眼珠子乱转,嘴里呜呜作响。刘英又把手在他身上轻拍一下道:“回去,把你娘去葬了,自己到衙门里去应状服罪。若你胆敢不从或作奸耍赖,就想想你娘死的样子。”
陈大郎含混不清地问:“你是何人?”
刘英抱臂而站:“我自天边来,包揽人间事。我还要问你,这里为何只有二百两银子,那一百两何处去了?”
陈大郎颓然跪倒在地:“仙人,你既是从天上来的,一定知晓我娘就只拿到200两银子,那一百两,是王家那个大管家给夺去了。”又磕头如捣蒜般道:“此事都是我娘作的,和我无甚干系,还请仙人饶命则个。”
刘英道:“你和你娘作了多少坏事,自己掂量着去想清楚了,一样样说给官衙门听。今天我留你一命,不过要让你留些念想---”陈大郎一听连声道:“谢谢仙人留命,谢谢仙人---我真的没做过---”
刘英冷笑道:“你们不要以为自己做了恶事,此生无人知晓,你便能跑就跑,得过且过。莫忘神明在天,离你不过三尺而已。你们这类,形同猪狗,只会害人,我是替天行道,你不能生怨,只要想到你们所做的恶行,此痛可减死后之罪孽---”说着手里突然多出一把黢黑柳叶儿短刀,朝他右脚踝处轻轻一掷,那大郎大叫一声,铺面倒地。刘英轻踩其背过去,用脚挑起短刀,就见大郎的脚踝处汨汨流出血来。
刘英道:“我已经把你的脚筋挑断一条,你从这里爬回去,见到官衙的人说出外面事发的原委,或许他们可为你止血,救你一命,若不然,你就在这里等死。记住要说实话,不然,哼,你就等着我再来找你!”陈大郎诺诺连声,又喊着娘叫着痛,慢慢爬转过身子,哭着道:“仙人救命,仙人救命。”向上望去,早已经不见了那仙人,大郎向空中祝祷了一下,叫了声:“老天爷,行行好啊---”
那日岫烟娘又去原先住的院子去偷偷看了一回,那两处小房间又住上了新住户。岫烟娘想要去房主那里打听去,或者给这新的一家留个口信,若是邢大舅来找过,就告诉他新搬的家在何处,但又怕这样会漏出岫烟的行踪来。正犹豫着,忽然见陈婆子原先住的房子门口帘子一挑,走出来一个比自己年龄稍大了几岁的妇人,梳着干净利落的八宝发髻,鸭青色棉布盘扣袄儿,烟灰色绸绉裙,面色苍白,手里拎了个菜筐子,大约要出去买菜蔬。岫烟娘赶忙躲到墙角处,心想这是刚住进来的新房客了,还是问问她这两天邢大舅来过没有,正要走过去,却听得有人说道:“你躲在那里,有什么勾当?”原来正是走到门边的那妇人,用冷静的口气质问她。岫烟娘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到自己的,连忙过去行了一礼,向她打听大舅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