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不离婚(1-8)

杨红坐在那里,觉得石头凳子冰冷,第一感觉是被他抛弃了。等到稍微静下心来,

把两人说过的话反反复复在脑子里重放几遍后,觉得他可能是误会了,以为她拒绝

了他。那时学生寝室里还没有安电话,杨红回到寝室,就想写一封信,解释一下。



但想起他说的那个“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既然你也有这个担心”,就很茫然。他

考虑过哪个问题?他也有哪个担心?是同名同姓的人不能结婚吗?还是什么别的?

她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写一封信,如果写,写什么。“男生杨红”说喜欢她是用嘴说

的,而她如果写在信上,就成了白纸黑字了。他如果要对人炫耀说她追他,他有证

据,而自己就没有证据。她觉得“男生杨红”对谁追谁的问题,是很重视的,销赃


灭迹的措施也很老到。你看他写信时不落真实姓名,又叫她把自己的信退回,就是

防备有朝一日杨红会拿着他的信去对人炫耀。

对谁追谁这个问题,杨红像那个年代很多人一样,是很在意的。男生追女生尚且弄

得这么偷偷摸摸的,女生哪里敢追男生?杨红听到看到的追人先例,都没有好下场。

男生写给女生的情书,在高中时,常常被交给了班主任,为老师惩罚早恋而制定的


杀鸡吓猴战略作了一份贡献;在大学里面就成了女生寝室茶余饭后的笑料,情书里

的某些字就成了追求者的别名,粘在他身上,跟他一辈子。

杨红记得寝室里有一个女生收到过一封情书,写信的人姓陈,信中在描绘自己的相

思之苦时,说“感觉就象头上戴了一个铁帽子”。这个人追求没成功,还得了一个

别名,叫做“陈铁帽子”。这个别名也不知是怎么传出去的,总之是不径而走,人


尽皆知。

女追男的下场就更悲惨了。有一个被追的男生甩了那个追他的女生后,逢人就吹:

“我怎么会要她?送上门来的货,哪有好的?不过我也不吃亏,该看的看了,该摸

的摸了,该X的X了,以后谁要了她都是吃我的剩饭。”

而那碗“剩饭”就一直没人吃。


所以杨红就没有立即回信,想等“男生杨红”鼓起勇气,卷土重来。结果过了几天,

“男生杨红”就把她的信全退回来了,还催促着叫她也把他的信寄回去,或者烧掉。

杨红哭了一场,自己也不知是为什么。与其说是因为失去了一个优秀的候选人,还

不如说是悲叹自己的追求者这么经不起风雨。她回了个信,说自己已把他的信烧掉

了,暗中却保存下来,放在一个小红木箱子里,上面用红绳子结成一个千千结。她


知道撒这个谎很卑鄙,但她真的很舍不得烧掉那些信,这是她一生中收到的第一批

情书,后来又发现其实是唯一的一批情书。

结婚后,她也没把箱子里的东西给周宁看,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周宁有一天

去打牌被人告知这两天风声紧,派出所正在四处抓赌,牌桌上和打牌人口袋里的钱

加起来达到300元的就要进派出所,所以只好扫兴而归。那天正好杨红跟毛姐出去逛


街去了,周宁就想起那个他觊觎良久的小红木箱子,有点心痒痒的,心想,婚都结

了,妻子还有什么秘密丈夫看不得?就擅自用剪子剪断那个千千结,打开那个小红

木箱子,战战兢兢地拿出一封信,看完了,也没搞懂是谁写给谁的,或者中心是什

么。信里都是些“今天考了英语”“学校的理科大楼修好了”之类的流水帐。连看

三、四封,都是一个风格,也懒得再看,心想:“我还以为是旧情人写的情书,一


场虚惊”。就把信随手一丢,自顾自地看电视去了。

晚上杨红回来,看见自己的情书箱子被周宁打开,就责问他:“你怎么可以不经我

允许就开我的箱子?”

周宁说:“夫妻只间还保个什么秘?更何况又不是什么情书,还珍藏在那里,搞得

我疑神疑鬼。”


杨红忘了周宁的错误是窥探隐私,反而为“是不是情书”生起气来:“为什么不是

情书?照你说,什么样的才算情书?”

“情书,情书,总要有个情字吧?那些流水帐,也算情书?不是看有几封信字迹不

同,我还以为都是你自己写给自己的咧。”

杨红仿佛被他点了死穴,再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在那里哀哀地哭。她想起那些电视


或小说里面,做妻子的被丈夫发现了旧情人的情书,在那里把那些卿卿我我的东西

当作罪状大声宣读,杨红对那妻子羡慕之极:就算她丈夫等一会就要把她大卸八块,

至少她曾经被人热烈地爱过,还有几封让丈夫大发雷霆的情书。不象自己,唯一的

情书还被周宁诬蔑为自己写给自己的。

周宁开始还在那里赌咒发誓,说我再也不会乱开你的箱子了,后来觉察出来杨红不


是为这哭,就对她说:“好了好了,别哭了,我讲一个笑话你听。有一次,我们寝

室被盗了,我们的衣物都被人偷走了,我们就去学校公安处报了案。过了几天,公

安处通知我们去领回部分衣物,说这是那些盗贼在逃跑路上,为轻装上阵,去粗取

精,丢弃在那里的,你们把自己的领回去吧。我们都在为衣物失而复得高兴得不得

了,只有高大强一个人拿着他那件不知穿了几代人的旧皮夹克,委屈地大喊一声:


这些强盗真是瞎了眼了,连我这件真皮的衣服都不要!”

(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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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红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如此憧憬被追求,而又如此讨厌被撮合。反正她一听到中

间人问她“某某某问你愿不愿意同他谈恋爱”,就觉得兴趣全消。她想问那些请人


介绍的男生:为什么你们自己不能来对我说一句“我爱你”?为什么你们不能写一

封情真意切的信来倾诉衷肠?我象那种要把你们的爱情拿去炫耀的人吗?就算你们

被“陈铁帽子”的例子弄得不相信每一个女生,你们如果真爱我,还会在乎我怎样

处置你们的情书吗?

当然这样想的时候主要是恨铁不成钢的心情占上风的时候,大多数时间,杨红想的


是,既然别人不来追求我,说明我不值得别人追求;既然别人不愿冒“陈铁帽子”

那样的风险,说明我不值得别人冒那个风险。她是一个勤于自责的人,对自己永远

没有信心,也许她一定要在学业上出类拔萃,正是因为她缺乏自信,没有考试成绩

放在那里真真切切地让她看见,她就觉得自己没用。有时已经考得很好了,还会突

然冒出一个疑问:这个成绩是真的吗?是不是我在做梦?


杨红对自己的外貌也是极无信心的,所谓外貌,在杨红看来,主要是脖子以上那部

份。她知道自己眼睛不美,因为不是双眼皮,那个时候的审美观,至少是女孩们自

己的审美观,是以双眼皮为美的。杨红就老觉得自己照相不好看,有点无精打彩的

样子,不象有几个女生,平时看也没觉得怎么样, 但一照登记照、毕业照什么的,

就容光焕发,眼睛大而有神,真个是水汪汪的,人见人爱。


杨红听人说,每天用火柴棍在眼皮上轻轻划二十次,就可将单眼皮变双。她试了,

也没什么作用。她还听人说经常用剪子把眼睫毛剪短,可使睫毛便浓变长。也试了,

也是没用。再加上她是戴眼镜的,眼珠都被眼镜戴变了型,就算划成了双眼皮了,

剪成了长睫毛了,还是不如人家天生的好看。

从小到大,杨红很少听人说她漂亮,多半都是说她聪明,成绩好。也有人说她长得


秀气,杨红不是很爱听这种评价,因为人们说你秀气,多半是因为你算不上漂亮,

充其量也就是五官还端正,眼睛小小,鼻子小小,嘴巴小小那种。不过杨红大多数

时间不为自己的相貌发愁,不是因为她对自己的相貌太自信,而是因为她觉得相貌

不出色,正好可以看出追求者不是冲相貌来的。男人如果爱的是自己的外貌,那等

自己人老珠黄的时候,男人不是要逃跑了吗?谁个不知红颜易老?女人三十豆腐渣,


三十就豆腐渣了,那追求外貌的男人能爱自己几年?

杨红觉得自己的长处是心灵美,是对爱情的那种金不换的忠贞不渝。她觉得一个男

人追求的,不应该光是善良、贤惠这一类的心灵美,而是一种忠贞不渝的爱情。善

良贤惠固然重要,但善良贤惠是对所有的人而言的,一个善良的人对所有的人都善

良,但一个对你忠贞不渝的人只爱你一个人。杨红觉得如果自己爱上一个人,肯定


是会如痴如醉的,肯定是要同他白头到老的,肯定是连命都愿意交给他的。她也希

望自己所爱的人能做到这些。做不到这些,还算爱情吗?

在杨红看来,男人不追她,是因为她不美;男人追得不紧,是因为那些男人没有看

到她心灵的美;只有能看到她心灵美的男人、欣赏忠贞不渝的男人,才会百折不回

地追她。


喜欢被人追,被人百折不回地追,也许是杨红渴求通过被人追求来证明自身价值的

一种表现,也许只是心理学家荣格则称之为“集体无意识”的那种潜意识在她身上

的一种外化。“集体无意识”指的是一些人们不用学就拥有的认识或知识,仿佛千

百年来,有一些东西被一支大笔,写在某种文化或整个人类的基因里,代代相传下

来,在某一些人身上呈显性,而在另一些人身上呈隐性,又与时代和个人的基因相


结合,变异成种种色色的折射。

相不相信“集体无意识”无所谓,你可以把这称为“文化沉淀”或别的东西。有一个

主题几乎可以从所有的文化中找到相同的影子,那就是被称为“难题求婚”的主题。

古时候,父母在给自己的女儿选丈夫的时候,会出几道难题,考察求婚者,只有那

个能通过所有考验的男人才有资格做女儿的丈夫。这个难题可能是考察体力的,也


可能是考察智慧的,这要看是什么文化、什么地方、什么年代。

西方文化里有著名的“伊阿宋和金羊毛”的故事,中国文化里也有类似故事,至少

在杨红的家乡,就流传着不少被统称为“傻女婿”的难题求婚故事。这类故事一般

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姑娘爱上了一个傻乎乎的男人,未来的丈人丈母不甘心把自己的

女儿嫁给这样一个傻女婿,就想刁难他一下,测试测试他。既然这人是傻乎乎的,


测试当然是针对他的智力而不是体力的。

有一个故事就这样讲到:傻女婿未来的媳妇私下给他十两银子,让傻女婿赶快去学

点知识,免得测试通不过。傻女婿得了银子,兴冲冲地去找人学艺。他第一个看到

的是一个站在湖边边望湖兴叹的人,说:“一湖好鱼,可惜无网”。傻女婿听得入

迷,拿出三两银子,叫那人教他这句话。那人虽然纳闷,但到手的银子不要白不要,


於是接了银子,把那句话教给了傻女婿。

过一会,另一个人引起了傻女婿的兴趣。那人站在一座独木桥边,吟道:“双桥好

过,独木难行”。傻女婿佩服得紧,就又给那人三两银子,叫人家把那句话教给他。

第三个人正在跟自己的朋友告别,拱拱手说:“县里不见省里见”。傻女婿付了他

最后四两银子,学来了这句话。


媳妇听了傻女婿学来的东西,心下叹道:这下是通不过父母测试了。不过没法,只

有硬着头皮让他去闯。

到了丈人家,丈人给的第一个难题就是只给傻女婿一碗汤,却不给他勺。傻女婿见

媳妇在给他使眼色,於是慌忙火急地站起来,背了学来的第一句话:“一湖好鱼,

可惜无网”。丈人丈母大惊,端的好口才!於是叫人拿来汤勺。


等一会,菜上来了,却不给傻女婿筷子。傻女婿见媳妇又在使眼色,遂念道:“双

桥好过,独木难行”。丈人丈母那边自然又是一惊,慌忙叫拿筷子来。

吃完饭,傻女婿记起自己还有一句话没用上,於是拱拱手,说:“县里不见省里见。”

丈人丈母大惊失色,怕傻女婿告状告到省里,立即把女儿嫁给了傻女婿。

现代社会当然不用父母出面来用难题考察求婚者了,但在很多文化里,女性仍然在有


意识无意识地翻炒“难题求婚”的故事。结婚要定金的自不待言,女性要求自己未

来的丈夫有钱、有权、有势、有貌、有这、有那,都可以称得上是体现了一个“难

题求婚”的主题。

存在於杨红无意识中的“难题求婚”情结就外化为“渴求被追”的心理。那时杨红

对被追求的渴望,可以说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已经把追求与爱划了等号。她在


心里说,如果有一个人能不顾面子、不怕被拒绝地追我的话,那他肯定是爱我爱疯

了,那么,不管他是老是小,是远在天边还是近在眼前,是贫穷还是富有,是英俊

还是丑陋,我都会爱他一辈子。

旁观者看到这里,就会想,大概这个周宁就是这样一个追求者,所以得到了杨红的

爱。但事实是:周宁虽然与杨红同班三年,求爱仍然是走的请介绍人撮合这条路。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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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的前三年,杨红就一直在那里“学业太忙”,“年龄太小”地拒绝被人撮合,也

充满希望地等候被人追求。没人追求也不要紧,还年青嘛,来日方长。

到了大四的时候,杨红突然发现寝室里别的女生个个都有了男朋友,也不知她们是


什么时候对上暗号、接上关系的,也不知道她们怕不怕学校发现了有麻烦,反正是

每个人都有人帮着打饭、打水了,晚上去自修室也不来叫杨红了,周末逛街也不跟

杨红去了,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二人世界,只有杨红一个人还在唱独角戏,突然感

到好孤独。

第一个孤独的时刻是每周五去看学校放映的露天电影。以前都是寝室里几个女生结


伴而行,左手一个学校发的小板凳,右手一包零食,几个人嘻嘻哈哈地走去走回,

令路上的男生侧目。现在虽然象王姐这样热心快肠的室友仍然叫上杨红,但去了一

次,杨红就决定不再跟去做电灯泡了。王姐总记得时不时地跟杨红说上两句,但杨

红觉得王姐男朋友的眼神,除了隐忍就是无奈,好像在嘀咕“这姑娘怎么这么没眼

睛呢?”。到了星期五,杨红要么就逃回老家去,要么就自己一个人去看电影。去


的时候已经是苍苍凉凉,看完了电影,夹杂在一群叽叽喳喳议论的人群中往回走,

就有一股莫名的哀愁。

杨红最怕的就是去食堂打饭打水。大四的女生,加上部分大三的女生,都把饭厅当

作男澡堂一样,坚决避免,只让她们的男朋友代劳。饭厅里大多是一众男生,人手

两碗,一个大,一个小,一个朴素,一个花哨,一看就知道一个是自己的,一个是


女朋友的。男生站在队伍里,你笑我“气管炎”,我笑你“惧内”,但个个神气活

现,好像校级护花使者。手里只拿一个碗的男生都有点抬不起头来,更何况手里只

拿一个碗的女生。

杨红站在队伍里,显得势单力薄,快要被淹没了。连打饭的师傅都以诧异的眼光看

她,好像要看清她到底是男是女。如果是男,为何只拿一个碗?如果是女,为何亲


自打饭?

到了冬天,别人的男朋友提两大桶热水到女朋友的寝室,催促“快洗,快洗,免得

凉了”,杨红还要亲自出马,去水房提水,提不动两个大桶,只好提两个热水瓶,

一瓶今晚用,一瓶明早用。有一次不注意,滑翻在地,回来借机会哭了好半天。

二十二岁的杨红突然有了一种“大龄青年”的恐慌。在学校这样一个人才济济的地


方,尤其是在这个男生占压倒多数的系里,尚且没有人爱上自己,那以后到了单位

上,就算那里老中青各占三分之一,尚未婚配又没有女朋友的男生也是寥寥无几,

还有机会遇上一个爱自己的人吗?那寥寥无几的几个人,恐怕也是在学校无头苍蝇

般地忙碌过但没找到对象的人了。会不会有那么一个男生,因为一定要找一个像我

这样的人,心甘情愿地在那里等着,而命运又那么宽宏大量,恰恰把他跟我分到一


个单位,於是成就一段美好爱情?杨红觉得这个幻想太美好了,美好得只能是幻想

了。

杨红也开始检讨自己的恋爱观,象自己这样相貌平平的女孩,希望别人因为自己忠

贞不渝的爱来爱上自己,是不是有点本末倒置?不做别人的女朋友,别人怎么知道

自己的爱是忠贞不渝的?这份忠贞不渝是要用一生来证明的,这一生也只能证明给


一个人看的。杨红这样想一会,就把自己想糊涂了,这有点象“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的问题,除了在那里争得脸红脖子粗,没有什么别的作用。

杨红想起北京的那个表姐说过,她也曾经是心高气傲的,一定要找一个自己爱得上

的人。无奈心有天高的人,肯定命如纸薄,她等了多年,没有找到一个自己爱得上

的人,只好退而求其次,找一个爱自己的人。结果可能是错过了好年华,连一个爱


自己的人也找不到了。最后只好再退而求其次,找一个可以凑合的人结婚算了。撮

合就撮合,见面就见面,相亲就相亲。相了无数,见了无数,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

人。

慢慢的,介绍人开始把离过婚的,带小孩的,手脚不灵便的,没有北京户口的都带

到面前来了。想想介绍人撮合婚姻都是讲门当户对的,就由不得你自己不在心里一


再把自己贬值。最后表姐跟一个四十多岁的死了老婆的男人结了婚,再也没回过家

乡。杨红听家乡人讲起表姐,都说她做了人家的“填房”、“续弦”,当了后妈,

一过门就有人叫娘,连表姐的父母在当地都抬不起头来。镇上的人分析起来,个个

都说是表姐书读多了。表姐就成了一个反面教员,被那些家长拿来教育家里那些好

高鹜远的女孩:读,读,再读读得跟静玲那样,看你还读不读。


有一年过年,表姐接杨红去北京玩,带着杨红去长城、去故宫,把表姐夫丢在家里。

杨红不理解为什么模样俊秀的表姐会跟这么一个又矮又秃的人结婚,住在一间屋里

不害怕吗?问表姐,表姐只是说:“女人年纪大了,自己就把标准降下来了。杨红,

你莫学我,年轻时候,遇到一个差不多的就行了。通常的状况都是一蟹不如一蟹。”

杨红问表姐:你爱他吗?表姐凄然一笑:爱?这个字早就从我的字典里被删除了,


这个世界你要钱要权都要得到,唯独爱情你要不到。

还有一件事,差点把杨红气得晕死。那时候突然流传一个故事,说H市某工厂有个年

轻女孩长得美丽无双,工厂里个个都追求过她,但她都没同意,反而嫁了一个又丑

又老的男人,令别人百思不得其解。结婚后,人们才得知,原来那个女孩是长着一

条小尾巴的!她找一个最丑最老的人,原以为这样的人就不会嫌弃她,哪知这男人


丑是丑,老是老,别人还算是个正常人,正常人谁愿意娶一个长尾巴的女人为妻?

所以仍是以离婚告终,尾巴的事也传得人尽皆知。有的版本说那个女人自杀了,有

的说那个女人疯了,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杨红也听过这个故事,但没有太往心里去,长尾巴也就是返祖现象而已,到医院割

了不就行了?


结果有一天,寝室里的王姐气呼呼地告诉杨红,她今天跟班上几个男生吵起来了,

是为了杨红,因为那几个男生在那里猜,说杨红人长得不错,怎么没有男朋友?是

不是因为有尾巴?王姐说:“你看他们无聊不无聊?我告诉他们,你们再这样瞎说,

看我不撕你们的嘴!我跟杨红一起在澡堂洗过澡的,我敢肯定她没有尾巴!”

杨红惊呆了,连谢谢王姐都忘了,只在那里想:看来我不光需要一个处女证明,当


务之急是弄一个没尾巴证明了。再到教室去上课的时候,杨红就觉得男生的眼光都

盯在她那个该长尾巴的地方,心想表姐说的一肩高一肩低跟这个相比,真的不算什

么了。如果男生都这样推理,心里喜欢我的人也不敢喜欢我了,更谈不上追求了。

杨红就老觉得心里憋得慌, 好像老想跟谁吵一架一样,但又不知道拿谁开刀。总不

能自己跳出来,发个申明,说自己没有尾巴。


有一天,王姐问杨红:“周宁说他挺喜欢你的,你愿不愿跟他接触一下?”

杨红就没觉得这话刺耳,反而觉得王姐这话说得有水平,应该不算是撮合,最多算是

传个话,说了周宁是喜欢我的嘛,再说,也只是接触接触。

杨红就答应当晚到人工湖边去“接触接触”喜欢她的周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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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中有些事,虽然事后看来都是阴谋诡计,但当时并不让人起疑;或许本来就只是

凑巧,不是什么阴谋诡计,圈套是后来被人分析出来的,不是当初设下的,也未可

知。

杨红是王姐用自行车带到人工湖边去会周宁的 。杨红本来自己有自行车,不过那天


王姐坚持要带杨红去,杨红也不想给周宁留下一个“杨红飞车会周宁”的印象,就

让王姐把自己带去了,显得矜持一点。

王姐是严格按照当时的约会礼节做的,女方绝不可以比男方早到,所以等王姐把杨

红带到湖边的时候,周宁已经坐在石头凳子上抽烟了。看到王姐带杨红过来,急忙

扔了烟,站起来迎接。王姐说声“你们都认识的,不用我介绍了”,又聊两句,就


匆匆离去了。

周宁仿佛也懂约会条例,知道自己有维持谈话的责任,就天南地北地扯了一通闲话,

不知怎么就扯到人的名字上来了,周宁就极力夸赞杨红这个名字好,好听,又好叫。

杨红倒不怎么喜欢自己的名字,觉得周宁讨好得有点过分了,就说:“叫‘红’的

人太多了,搞不好就同名同姓。你的名字起得不错,没落这个俗套,看来你父母很


有水平。”

周宁就呵呵一笑,说:“我父母都是大老粗,有什么水平?这名字是后来改的,我

以前叫周奋钢。”杨红听到“周粪缸”几个字,就忍不住笑了起来,说:“别开玩

笑了,哪有父母给自己的儿子起这么一个名字的?”

周宁说:“你不相信?可以去问我父母。”然后周宁就把他改名的故事讲给杨红听。


原来周宁生下来并不叫周宁,父母跟他起的大名叫周奋钢。“奋”字是他的派,是

不知哪一辈老祖宗选好了的,到了他这一代一定要用在名字里的,而且一定要用在

中间。这个“钢”呢,是父亲选的。周宁的父亲曾在矿山干过,家里几个儿子的名

就都带个金属,“钢”啊,“铁”啊,什么的。也不是父母没把这“奋”和“钢”

连起来琢磨过,儿子的名字嘛,父母是想破了头也要想出一个寓意深刻的名字的。


问题是在周宁老家,粪不象别处的粪那么文雅,他们那里的粪粗野一些,只算个

“屎”,而且待遇也差些,不用缸盛,只挖一个坑装着就行了,所以周宁老家只有

“屎坑”,没有“粪缸”。

在周家冲的时候,虽然老师也号称是普通话教学,但也就是把声调变了一下,发音还

照当地话发,所以也没人意识到奋钢就是“屎坑”。一直到周宁搬到银马镇了,那


里的老师到底是大地方的老师,水平高多了,学生也毕竟是大地方的学生,知道奋

钢在普通话里就是“屎坑”,就有同学围着周宁“粪缸”“屎坑”地叫。

周宁跟人打了几架后,才明白为什么别人管自己叫“屎坑”。又打了几架,还背了个

记过处分,才认识到“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用在这里不合适,这不是一个夺取政权

的问题,而是一个如何限制言论自由的问题。自己能力有限,打遍银马镇也封不住


别人的嘴,治标不如治本,所以就闹着要改名。最后请学校语文老师帮忙选了一个

名,跑到镇上派出所把名改了。周宁也不知道老师为什么为他选这个“宁”字,可

能是希望新名字象个紧箍咒一样,把调皮捣蛋、扯皮拉筋的周粪缸给镇住。

周宁讲这个故事的时候,用的是“痛说革命家史”的语调,但杨红听着,却一路忍

不住格格地笑,想不银铃般都不行。心想,这个人挺好玩的,如果是别人,肯定不


愿把“周粪缸”的事讲出来,谁愿意屎不臭挑起来臭?不过他这样大大方方地讲了,

自己不但没有产生坏印象,反而觉得他诚实,生出几分好感。

两个人扯了一会闲话,杨红就起身要走,不想给周宁一个恋恋不舍的印象。周宁也

不挽留,只站起来,说:“我送你,我自行车都借好了。”说罢,就把自行车推过

来,两腿叉在横杆上,说“上来吧”。


杨红真是受宠若惊,还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唯一用自行车带过她的男孩是她

哥哥,而且也不是象坐出租车一样,司机等你上车了才起步,都是哥哥只顾骑他的,

而杨红在后面跟着颠颠簸簸地跑出十几米,猛地一跳,才能跳上去。杨红见周宁已

经把架势都端好了,又想到自己没骑车来,也不好拒绝,就有几分害羞,也有几分

激动,战战兢兢地坐上去,也不敢碰周宁,只用手抓住车座椅下面的铁杆。


哪知周宁刚一启动,车就往右一倒,杨红仰面掉下车来,姿势肯定是不雅观的了。

杨红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同周宁见面就搞得这么狼狈,又恼又羞,几乎要哭了。那边

周宁也吓了一跳,赶紧把车一丢,上前来扶杨红,一边连说“对不起,对不起,没

带过女生”,一边帮杨红拍背上的泥土,又抓过杨红的手,看有没有摔破。结果还

真的破了一点皮,虽然杨红一再说不要紧,不要紧,但周宁坚持要送杨红去医务室,


杨红也怕地上不干净,会得破伤风,只好跟周宁去医务室。周宁一路小心骑车,时

不时地往后伸过手来,碰碰杨红。杨红问他干什么,周宁说:看看你在不在车上,

怕又把你摔下去了。说得杨红竟然有些感动起来。

晚上躺在床上,杨红对经人介绍一节还有点耿耿于怀,心想,爱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呀。再说,自己对周宁差不多都没什么印象,如果喜欢他,在一起同学三年应该早


就喜欢上了。但回想起刚才见面的细节,背也被他拍了,手也被他抓了,医务室的

人也看到他们俩在一块了,又莫明其妙地感到好像跟周宁已经走得很近了。於是又

想起刚才见了面,周宁也没提喜欢她的事,也没说要不要继续接触,知道多半是不

会有下文了,心里居然有一点落寞。

第二天是星期天,早上刚过八点,杨红就被敲门声吵醒了。同寝室的姐妹都开始抱


怨:“是谁呀?不是讲好星期天不准任何人的男朋友打早饭的吗?”

杨红赶紧起床去开门,她倒没想过会是周宁,她没叫周宁为她打饭,也没把碗给周

宁。只不过是她的床离门近,一般别人不愿起来开门,都是她去开。她眼镜都没带,

披头散发的,就把门拉开一个小缝,赫然看见周宁站在那里,一手端碗稀饭,另一

只手拿着一个花卷,见开门的正是杨红,就说:“我帮你把早饭打来了,买了个花


卷,不知你爱不爱吃,你不爱吃我去换个馒头。用的是我的碗,洗了的。”

杨红惊得目瞪口呆,心想,连接触接触都还没定呢,怎么一下就连跳几级,履行起

男朋友职责来了?她急忙把稀饭和花卷接过来,说声“谢谢”,一头钻回寝室。

同寝室的女生都醒了,见杨红端进来稀饭花卷,七嘴八舌地议论:

“我说是谁呢,原来是新人,难怪不知道本室的规矩。”


“杨红,你男朋友追得好紧啊!”

杨红听了,也很开心,也不声明说那不是我的男朋友,最多只是我的“接触接触”。

她拿了漱洗的东西,到水房去,准备弄停当了好吃早饭。结果走到水房附近,看见

周宁还没走,站在走廊的窗户旁边抽烟。

杨红脱口而出:“怎么你还没走?”


周宁摸出两张电影票:“我买了电影票了,十点的,车也借好了。你去漱洗,我在

这等你。”那神态就象是杨红托他买票的一样。杨红看惯了追求者躲躲闪闪,仓皇

逃窜的样子,突然遇到一个过分自信的,反而乱了阵脚,糊里糊涂就答应了,一边

后悔让他看到自己头不梳,脸不洗的样子,一边红着脸进水房去了。

周宁就耐心地站在那里抽烟,想必那周宁也是个知名人士,杨红听见不时地就有人


跟他打招呼:“周宁,你怎么站在这里?”

“等杨红一起去看电影。”

那句话放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里,其功效不亚于日今在地方小报上打一个订婚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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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愤世嫉俗者分析忠贞不二的成因时说:其实每个人骨子里都有移情别恋的天性,一

个人最终能够忠贞不二,一是因为具备忠贞不二的先决条件:女人生得丑,男人生

得穷。但这一条不能保证一个人就能忠贞不二,因为各花入各眼,张三认为丑的,

李四认为不丑。而男人呢?正因为穷,无钱娶一个长期的,反而要今天王五、明天

赵六地花小钱、买短欢。忠贞不二的人之所以忠贞不二,靠的是社会的栽培,道德


的约束,良心的谴责,舆论的赞助,浪荡子的失职,多情女的疏忽。一句话,移情

别恋不光是主观上想不想的问题,还有一个客观上可不可能的问题。

杨红当然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如此浑说的人,不过她也察觉到,虽然她和周宁两人之间

还没交换一句“我爱你”,但自从她和周宁成双成对的让人看见后,就再也没人追

求她或为她撮合了。男生个个都是“尖头鳗”,不要说是已有国界的领土,就是别


的男人臆想当中的领土,他们也是不会去侵犯的,尊重他国领土主权的态度之极端,

连中国政府都要自愧莫如。

校园的正统牌迷们出於对周宁的拥戴,都说周杨配是真正的“男牌女貌”,不可多

得。持不同政见者虽然也恨恨地说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但也没有一位“尖头

鳗”头尖到愿意出手相助、把这朵鲜花从牛粪上拔出来的地步。周宁身边那些激进


兄弟党的家伙,还管杨红叫“嫂子”,被周宁一巴掌劈醒后才改称“未婚嫂”。

而女生呢,头就不那么尖了,对已划分出来的国界,也不如男生那么尊重,时不时

地爱打几个擦边球,而杨红就时不时地得为保护领土完整而战斗。周宁虽然已经成

了她的男朋友,还有女孩愿意借饭票给他,杨红只好把自己的饭票跟周宁的合二为

一,反正都是周宁去打饭的。班上组织出去旅游时,周宁因为没钱,准备不去,也


有女生愿意帮他付钱,搞得杨红只好率先帮他付了。

有很多时候,对一个人的爱是在与情敌竞争中产生出来的,一是因为竞争成功带来

喜悦,二是因为有人在那里竞争,说明被竞争的对象还有其它人欣赏,价值倍增。

好像被拍卖的画一样,本来不觉得那幅画有什么了不起,但因为有好多人竟相提价,

你也会水涨船高地跟着叫价,最后那幅画的价值已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一定要买到


手了。

杨红自己从来没觉得周宁长得潇洒、有吸引力,象当时所有的纯情少女一样,杨红

看男人,是把他们当作不食人间烟火的神来看的,用的是仰视的角度,只看到他们

头上的光环---如果有的话,如果没有,她们也往往能造一个出来,戴在他头上。正

因为女孩把男孩当神来看,所以她们想到自己的男朋友时,主要是想他的品质、才


华,最好是无所不能,至少是不能有食人间烟火后绝对会产生的副作用。一个女孩

如果听到自己的恋人有除了呼吸以外的任何一种排气声,肯定是要吓得一惊、象看

怪物一样地看他的。好在周宁直觉地知道这一点,所以如果晚上与杨红有约会,白

天就坚决不买食堂里的土豆烧土豆。

杨红想到周宁的外貌的时候,只有一个评价:还好,不是太矮。她不喜欢太矮的男


生,因为她老家的风俗,婚礼那天,新娘是由新郎抱着跨过门槛的。杨红担心找一

个太矮的男孩,会抱不动她,要么会抱得龇牙咧嘴的,要么自己只好像妈妈班上的

喜儿一样,小女婿一招手,就自己跑进新房去,兆头不好还在其次,主要是太滑稽。

男人长得英俊不英俊没什么,关键是不能长得滑稽。一个长相英俊的男人或一个长

相凶恶的男人都有人爱,但一个滑稽的男人?至少杨红觉得自己会爱不起来。


令杨红不解的是,周宁在别的女人眼里,似乎还挺有吸引力。走到外面,总有一些

女人愿意跟他多说两句话,尽管杨红就在旁边,那些女人仿佛都看不出周宁已是名

草有主。在餐馆去吃饭,端盘子的小姐会说些与菜单不相关的话,和颜悦色地问周

宁是哪里人,学他的家乡话,又说他长得象周华健。在公园照相,摄影的妇人会利

用职业之便,暧昧地捧着周宁的头,往左扳扳,往右扳扳,老半天照不完。


周宁呢,态度之亲切自然,叫你不愿说他是“堆出一脸笑容”,只能说是“漾开一

脸笑容”。周宁就在那里轻言细语地回答,孩童般地发问:“真的吗?我还不知道

呢。” 搞得杨红想发作又没有把柄。当然事后杨红还是会忍不住带点开玩笑的口气

说说:“看你刚才那个打情骂俏的样子!”

周宁不经意地说:“我打情骂悄了吗?不觉得啊。”


“你不觉得就更糟,说明那是你真情流露。”

杨红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变得这么小心眼,从小到大,自己对人都是很宽宏大量的。

现在对别人仍是如此,唯独对周宁,就小鸡肚肠。可能每个女孩都是有小心眼的,

对外人越是大方的,对自己男朋友越是小心眼。对其它事情越不在乎的,对自己男

朋友越是在乎。对自己男朋友越是在乎的,心眼就越小,不光要限制他的言论自由,


连他的目光自由、思想自由也想限制起来。

思想自由不好限制,就采取五七年整风反右的方法,先引诱你大鸣大放,等你把思

想变成语言,再罗织罪名,把你打成右派。杨红会故意问周宁对某个女同学的看法。

刚开始,周宁还说说“张玲玲啊?长得还不错,舞也跳得好”之类,被杨红判了几

回罪之后,周宁对杨红以外的女孩一律只用贬义词,哪个词恶毒用哪个:“胸平得


象飞机场”或者“屁股大得象磨盘”。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杨红总是责问他:

“为什么你一眼就看到别人的那些地方去了呢?”

周宁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照说男人通常都比女人高,按照眼睛平视的道理,应

该只看到女孩的头部,或者更高一点,从女孩头顶看飘了。男人看飘了的时候还是

挺多的,一般就看到女孩身后的别的女孩那里去了。但他们的眼有如一副广角镜,


什么角度什么方位都看得见,聚焦点却都在三围上,只怪女人把那几个地方整得太

突出了。

有人说这种引蛇出洞的战略是女人的特点,并由此推断中国历次政治运动都是由幕

后的女人发动的。其实引蛇出洞是人甚至动物天生就有的本事。男人也一样会引蛇

出洞,先是花言巧语地勾女孩上床,上过了,上够 了,再说一句:“你这样的女人,


既能这样轻易地与我上床,必然也能轻易地同别人上床。”你说这是阴谋,他说这

是阳谋:你心里不想出洞,我引你你也不会出洞。

周宁当然知道不能说是无意看到了女人的三围,那样说,杨红肯定会说他习惯成自

然;说是有意的,那真的是活得不耐烦了。所以周宁象那些被反右吓破了胆的人一

样,一般是王顾左右而言它。


醋吃多了,杨红也很难为情,但想好了不吃,到时候又吃了。有一天杨红一时兴起,

胡诌了一首词漫画周宁也漫画自己:

君为男儿岂两样?

闲暇处,常是为花忙。

百色佳人皆搭腔:


摄影女,卖酒娘。

每遇质询自能当,

豪言处,无缘见衷肠。

绝知日后恩爱图:

满桌席,尽醋香。


周宁看是唐诗宋词的模样,也古典起来,喝个彩:“端的好诗!谁个写的?”

杨红逗他:“不是苏轼就是苏东坡。”

周宁又看一遍,说:“我书读少了,这苏轼苏东坡两父子,我一直都没有分清楚谁

是谁。”

到后来,周宁是彻底放弃了自己的言论自由。有时走在路上,杨红故意问周宁:


“你觉得刚走过去的那个穿红衣服的女孩怎么样?”

周宁就在当街站住了,转来转去地找寻一番,然后恳切地问:“哪个穿红衣服的女

孩?我刚才怎么没看见?”

(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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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开始时,杨红对周宁托人介绍而不自己来追求还有点耿耿于怀,但很快就被周宁旋

风一般的快节奏的爱法搞得昏头转向了。一旦两人建立了恋爱关系,周宁反而穷追

猛打起来。请看电影,要求见面,计划出游,都是周宁积极主动,不达目的绝不罢

休。

打水是不光给杨红打,每次去,周宁都把寝室里的热水瓶搜罗一空,一提就提个五


六瓶回来,一跑就跑好几趟,搞得其他几个女生暗中骂他们的男朋友打水不积极,

那些男朋友被逼无奈,只好行动起来,一个个抢先去为全寝室打水。周宁看了呵呵

地笑:看来我还在你们寝室掀起了一个“学周宁,赶周宁,超周宁”的活动呢。

周宁见群众都觉悟了,自己就退居二线去了,让别的男人去打水,自己专心照顾杨

红的三餐饭。那时早上还作兴早锻炼,不去的人要向体育委员请假。周宁是从来都


懒得去的,怕把四肢锻炼得太发达会把自己的头脑搞简单了。好在体育委员高大强

跟周宁一个寝室,请假方便,就算忘了请假,也可以说昨晚你做梦时我跟你请过假

的,不记得啦?高大强也不计较,都是先知先觉,星期一就把周宁整个星期的出勤

情况写好了,都是“病假”。

杨红爱吃校外早点摊上卖的叉烧包,不过她不爱吃里面的馅子,只爱吃沾了馅子的


皮子。周宁就骑车到校外去买叉烧包,自己吃了馅子,把皮子留给杨红。心里时常

惊叹:世上竟然有不爱吃肉的人!我们两人真是天作之合。

午饭晚饭都是早早地就跑到食堂去了,有时为了买到杨红爱吃的菜,还不惜对老师

撒谎,请了假不上课,跑到食堂站个头排。

杨红知道后也不生气,反而有点理解为什么“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了,心想,他


为了我可以违反纪律,只能说明爱之深,情之切,所以男人的这个坏,不是道德品

质的坏,不是自私自利的坏,而是为了自己心爱的人,能够不顾自己的利益,打破

常规,甚至违法乱纪的坏。当然杨红不会要周宁去违法乱纪,但是希望他有这个违

法乱纪的决心,所谓“只要你有这个姿态”是也。连这个姿态都没有,光在那里担

心自己违法乱纪的后果,唯唯诺诺,胆小怕事,说明你爱得不深;真的让你去违法


乱纪了,说明这个被爱的女人愚蠢。

周宁的追求当然说不上低三下四,因为两人已经建立了恋爱关系,不存在“恳求、

拒绝、再恳求、再拒绝”这个循环。但周宁的爱又让杨红有一种被抬得高高在上的

感觉,因为两人在一起没几天,周宁就告诉杨红他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杨红有了

一个新的男朋友,是他们一个班的高大强。杨红要跟周宁分手,周宁当时正在田里


干活,好像是在老家周家冲。他一听说这个消息,就跳起来,抓了一个衣架,跑去

找高大强算帐。后面的不记得了,反正醒来之后,满脸都是眼泪。今天看见那个高

大强还有点记恨,所以今天一定要跟杨红见一下面,好证明那只是一个梦。

杨红听了,心里很感动,不愿露出来,只笑着问他:“为什么抓个衣架去打人?”

周宁不好意思地说:“我也不知道,梦里就这么做的。”


后来周宁还做过一些大同小异的梦,都是杨红有了别的男朋友,往往都是自己班上

的人,杨红提出要分手,他就去找人拼命,或者就自己一人孤独地回老家去了,每

次都弄得他流着泪醒来。杨红想,按这个频率,周宁很快就会把全班的男生都打遍

了。

周宁的口头禅就是“如果你不要我了的话,我就一个人回老家周家冲去教书。”虽


然没说就要去死,但也足以让杨红感动了,因为在周宁心里,似乎就从来没有两人

分手或他擅自离去的概念,好像只有杨红抛弃他的可能。杨红想,已经建立了恋爱

关系了,他还这么担心,说明他对自己还是很重视的,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还是

很高的。

她问周宁:“我平时跟这些男生话都不说,你怎么会梦见我同他们谈恋爱呢?”


周宁不敢把真相说出来,知道杨红听了会骂他们男生下流,连他自己也会被骂进去,

说不定一生气就跟他吹了。真相就是周宁寝室里的几个男生都喜欢杨红,在周宁跟

杨红好上之前,彼此之间也不隐瞒这种好感,所以只要哪个早上偷偷摸摸地在那里

洗内裤,其它人就会开玩笑说:“昨天又发春梦,把杨红干掉了?”

有时上体育课,在学校游泳池游泳,杨红游完,从对面女孩聚集的地方走到女更衣


室去,要经过男孩聚集的地方,虽然上身已被一条大浴巾遮得严严实实的,但两腿

还是会露在外面的,那些男生看到杨红走过来,一个个都嗖地坐到水里去,半天不

敢上来。等没人了,就互相议论,说下次一定要请人放哨,杨红走过来之前就打个

招呼,免得让他们看见她走路时两条夹得紧紧的赤裸的腿,会起生理反映,又要把

个热血沸腾的家什藏到冷水里去,老人说了,这样会得病的。


周宁想,这种事还是等到结婚后再告诉杨红,保管她听了会龇牙咧嘴,象吃了苍蝇

一样恶心,说他们男生下流。周宁特别喜欢看杨红被带点荤的话弄得狼狈不堪的样

子,就象小时候喜欢掏出小鸡鸡,把那些小女孩吓得魂飞魄散一样。不过周宁遇到

比自己还脸皮厚的女人,就马上变得心慌气短,像他刚开始发育的时候一样,脸上

开始长胡子了,就有一些大胆的女人,盯着他的裤裆,好像在估摸他的成色。遇到


那样的女人,周宁就觉得自己一寸寸矮下去,面前的女人就一尺尺高起来,搞到最

后他恨不得钻到地下去。所以他愿意跟杨红这样的女孩在一起,自己的自信心可以

强得爆棚。

周宁知道杨红的脾气,就把荤腥都捞出来不要,只清汤寡水地说:“我也不知道,

反正就觉得他们人人都想把你从我这里抢走。可能是因为我条件太差了,而你条件


太好了,所以连自己心里都觉得你应该抛弃我去爱别的人。”

杨红相信周宁所说的梦中流泪是真的,因为两个人去看学校的露天电影时,杨红常

常看见周宁看得热泪盈眶,唏嘘不已,可能是看戏流眼泪,替古人担忧,也可能是

触动了他的某跟心弦,反正这只能说明他是个性情中人,能被电影感动得流泪的人

不可能是坏人。


听多了周宁的梦,连杨红自己有一天也做了一个相关的梦,梦见周宁一个人在齐膝

的雪地里,向远处走去,穿得很单薄,走得很吃力,景色苍凉,意境深远。杨红只

能看见一个背影,但就从背影上也能觉察周宁在流泪,她跟在后面,大声喊:你要

到哪里去?你要到哪里去?

(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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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杨红看来,周宁的爱算得上激烈,而且是一种毁灭性的激烈,因为在他梦中,周宁

不是毁灭他人,就是毁灭自己,给人的感觉是这段爱情就是他的一切,不成功便成

仁,没有第二种可能。想到这一点,杨红就觉得周宁这份情好沉重,好像是交给她

一颗赤裸裸的心,自己一不小心就会伤害了它。


有时周宁问杨红:“你以后遇到更好的人,会不会不要我了?”

杨红想了想,说:“我会的,不过这个更好的人,只能是一个比你更爱我的人,其

它什么我都不在乎。”

周宁就释然了:“那我就不担心了,因为这世界上不可能有比我更爱你的人的,我

是用我整个身心来爱你的。”


杨红听了很感动,但有时又觉得自己只能看到周宁的整个身在爱她,至於他的心,

她不知道怎样才能肯定是整个都在爱她,因为周宁不怎么爱用言语表达。周宁要见

面都是很迫切的,但见了面,却并没有很多话说,除了讲梦,差不多没什么别的话

说,都是杨红说,他听。杨红就把自己的童年哪,自己的爱好兴趣啊,自己的父母

啊,自己的女伴啊什么的,都拿出来讲。周宁就一直听着,也不置可否。


周宁的心思是在肢体语言方面,先是要抓抓手,过几天就想要抱一抱,再过几天就

想接吻,等等等等。这些环节都发展得迅猛异常,达到了一个环节,就开始企求下

一个环节。象打游戏机一样,今天打过了第一关,以后就天天都能打过第一关了,

第一关就不算什么了,就只想着怎样打过第二关了。然后是第三关、第四关---

握手这一关是第一次见面就打过了的,所以第二天两人一起看电影的时候周宁就很


理直气壮地握住了她的手。杨红虽然觉得太快了一点,但昨天都被他抓过手了,再

说自己的手被周宁的大手握着,也有一种很温暖的感觉,怪舒服的,也就由他握着。

电影散场后两个人出场时,门口挤得不行,周宁就紧紧握着她的手,在前边开路,

令杨红很有一种被呵护的感觉。从那以后,两个人不管到哪里去,周宁都要拉着她

的手,就连骑自行车的时候,都要从前面伸过一只手来,叫杨红给一只手他握着,


说,我抓着你的手才放心,因为我做梦的时候,都是等我骑到目的地,下了车,就

找不到你了,不知你什么时候就从车后座上悄悄溜走了。我不拉着你的手,我骑车

骑不安心。

有一个周末,杨红回了老家看望父母。傍晚的时候,有一个邻居家的小男孩跑过来,

鬼头鬼脑地对杨红说:“有个男的在河边等你。” 然后给她看一个钥匙链。杨红认


得那是周宁的,但她不敢相信她前脚走,周宁后脚就到了,要坐三个小时的车,车

票也不便宜,再说,也说好了第二天晚上再在学校见面的。杨红将信将疑地跟着那

个小男孩跑到河边,见真的是周宁等在那里,见到她就说:“等不到明天了,就跑

来了。”

那天晚上,两个人一直缠绵到很晚。杨红还没对父母说周宁的事,不敢贸然把周宁


领回家去,就问周宁,这么晚了,你上哪儿去呢?周宁说,我到车站去坐一个晚上,

明天跟你一起回H 市去。杨红想到他一个人在车站坐一晚上,就很心疼,但也没有

别的办法,谁要他不打个招呼就跑来的呢?

临别的时候,周宁突然伸出两只大手,一手一个地握住了杨红的两个乳房,杨红只

觉得头一麻,全身像瘫软了一样,想骂他一句也没骂出口,就由他那样握着,握了


好久。从那以后,这差不多就成了周宁的经典动作,就是在外面看露天电影时,旁

边都是人,周宁也会趁着夜色,从后面抱着杨红,手就从领口处伸进去,姿意妄为。

不过因为他惯常会一边摸一边问:“好不好玩?过不过瘾?”让杨红觉得他在开玩

笑,象揉两个包子一样,反而没有了第一次的感觉。

杨红相信爱情是需要表白的,虽然这些小动作也是一种表白,但爱情是需要用言语


来表白的,相爱的人应该会有一种想要用言语表白的冲动,心里有那份情,总会想

让对方知道吧?

杨红记得小时候,曾偷看过爸爸写给妈妈的情书,那时爸爸还在另一个县教书,两

个星期回来一次,但就是这十几天的间隔,他和妈妈之间也要写信的。外婆总骂妈

妈,说几个钱都让你拿去交给邮局了。杨红不知道信上写了些什么,因为那时年纪


还小,认得的字不多,但爸爸信中对妈妈的称呼她是认得的,爸爸叫妈妈“贞儿”,

因为妈妈的名字里有一个贞字。杨红记得自己看见了这个称呼,就跑到妈妈面前大

声叫她“贞儿”,把妈妈逗得大笑,说:“你这个包打听,人小鬼大,偷看我的信

了?”

周宁不爱用言语表达,杨红叫他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他就说:“没想什么,就觉得


爱你。”杨红就拿杂志上看来的话责备他,说“杂志上说了:思想是以言语的形式

存在的,如果你心里有那份情,你怎么会没话可说呢?”

周宁也有一句现成的话可以对付:“杂志上还说了:能够言说的爱情不是真正的爱

情。”

两个人就笑起来,说要去讨伐杂志社主编,问他为什么登这些自相矛盾的东西。


有一天,杨红写了一首>,自己也不知道是抒的真情,还是为赋新诗强说愁。

杨红想,现在都到这份上了,也无所谓谁开口追求谁了,我写给他也不丢人了,说

不定把他带动了,也写给我。於是,就把自己写的诗给周宁看:



愿思念只是天边的一片浮云


微风拂过,不留丝毫踪影

愿思念只是沙滩的一对脚印

潮涨潮落,顷刻将它填平

愿思念只是大海的一朵浪花

一波未起,一波已停


而思念仿佛月边的寒星

朝朝暮暮,放射光明



周宁看是新诗体,朦胧记得有“南舒北顾”的说法,准备“舒婷”“顾城”地猜一

下,但想起上次的教训,就没有乱猜,直接就说:“是你写的吧?写得好,写得好,


我肯定写不出来。”

杨红见他喜欢她的诗,很高兴,就说:“那你也给我写一首?”

周宁一脸为难的表情,说:“我说了,我不会写,”他一看杨红嘟起了嘴,赶快说,

“好,我写,写不好你别笑我。”

第二天,周宁就拿来一首他写的诗给杨红看,说:“先申明,不是什么诗啊,只是


些短句子。”

杨红接过来,看到是一首题名为>的短句子:



我这双山里人的手

在你全身四处游走


----

以下的句子,结尾处无非是一些能跟“手”押韵的字:“搂”,“抖”, “口”等

等。

杨红看得满脸飞红,边拧周宁边嗔道:“是叫你写情诗,不是叫你写淫诗。写着写

着就下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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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红回忆了自己跟周宁不到一年的恋爱史,得出了一个结论:周宁没有骗自己,自己

也没有瞎眼。周宁的爱玩,从来没有瞒着她。他不爱学习,成绩总是倒数几名,也

是众所周知。他抽烟喝酒,虽然不是专拣杨红在的时候,但也不避讳杨红。周宁还


是那个周宁,只有一点是自己以前没有看到的,或者说是看到了但没有看懂的,那

就是自己跟周宁对爱情的追求是不同的,简单地说,就是个“情诗”和“淫诗”的

区别。

“情诗”想要的是浪漫的爱,甚至是弥漫性的爱,这种爱要无处不在,无时不在,

每一件事都要与爱相关。“淫诗”要的是具体的爱,或者不如说是具体的性,冲动


了,就爱一下,冲动过了,就干别的去了。对“情诗”来说,爱就是目的,爱就是

主题,爱就是细节,爱就是一切。对“淫诗”来说,爱只是铺垫,爱只是前奏,只

是达到目的的手段,如果不用爱就能达到目的,那就不必爱了。

杨红觉得自己以前是无法看透这一点的,因为那时对男人、对性还没有最基本的了

解,以为周宁想跟自己在一起就是想如胶似漆。人不能超越自己的时代。


现在杨红用一个已婚女人的眼光来看那一段恋爱史,觉得对周宁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周宁根本从一开始兴趣就只在性上,说的做的想的,都是性和与性有关的事。那时

候没话可说,是因为他心里想的是性,不能说出来。以前没结婚,他还有一个目标

没有达到,所以还有心情殷勤她一下,现在结了婚了,性是想要就可以要到了,所

以就懒得应付她了。


现在周宁早上是绝对不会跑到校外为她买叉烧包子了,就连打热水也早就赖掉了。

学校给他们一个月只有一坛煤气计划,不能用来烧水,但周宁早上起不来,下午四

点半到七点的打水时间正好是他打麻将的繁忙季节,自然是不会放弃了来打水的,

都是杨红自己下楼去打水,提上七楼来。杨红叫他打水,他就说:天气这么热,用

冷水洗洗就行了。周宁自己身体力行地用冷水洗澡,反倒觉得杨红要用热水是太娇


贵了。

周宁一结婚就从奴隶变成将军了,敢情是革命成功了,可以放心地坐天下了。打天

下的时候冲锋陷阵,为的是圈一块地成为己有,一旦得到了土地所有权,就只管尽

情使用,也不费心管理,反正地是死的,又不能逃到别处去,他已经在地里耕耘过

了,就算是在地的四周插上标记了,有法律在那里保护着,别人不敢来觊觎这块地


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不怕死的、不要脸的,要来抢走这块地,那时再起来保护

不迟。

有了这一番认识,杨红就发现自己以前对周宁的很多感觉只是一种美丽的误会。周

宁从来不问“你有没有高潮”,并不是因为他宽容,刚好相反,是因为他根本没想

过有让女人达到高潮的必要,性是他一个人的事,女人只是一个工具。你叫他留在


家里,他就认为你是想做爱,说明他自己就是这样的,家是用来干嘛的?就是用来

做爱的,不做爱根本不用待在家里。至於他睡不着就要做爱,不管你睡没睡,也不

管把你吵醒你待会还睡不睡得着,就不用分析了,明摆在那里的,自私。

顺着这个路子一想,有些本来就刺耳的话就更刺耳了。有时周宁要开着灯做,但杨

红不肯,觉得害羞,要把灯关掉。周宁就说:“开着灯才知道是在跟你做。关了灯,


谁的X不是一个样?”

有时想做了,周宁就有点自嘲地说:“哎,床上真是放不得X,放了就想做。”

这些话都让杨红生气,免不了要责问周宁:“你把我当作什么?”

周宁的解释是,这都是他家乡的土话,几乎每个男人都知道,从小就听人说,顺口

就说出来了。杨红想,你心里不那么认为,你会顺口说出来?


这两句就足够让杨红看出自己在周宁心中的地位了。我是个什么?不要说不是周宁

心中唯一无二的女人,连一个抽象的女人都不是,连一个完整的女人都不是,只是

一个X,是一个招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的X。战完了,丢在一边,最好是你

自己去收拾好了,藏好备用。

主题已经确定了,素材就都是为主题服务的了。在杨红看来,周宁前边的一切努力


都是为了做爱。以前追得紧,是为了今日的做爱;一定要我发了狠,你才留在家里,

不过是怕失去了今后做爱的机会。还美其名曰“做爱”,实质上是光做不爱。

认识提高了,心情就变糟了。等到下一次周宁半夜三更回来,不管她睡没睡着,又

来求欢的时候,杨红就决定不理他。为什么你的觉就那么重要,我的觉就要服从你

的呢?你急于睡觉,也是为了明天上牌场更有精神,至於我被你吵醒后睡不睡得着,


你一点也不关心。就算你求欢不是为了吃安眠药,也只是因为床上放了这样一个东

西,使你不做不行,这样的人,还有什么爱情可谈?即便有爱,也是爱你自己。没

有爱的性对杨红这样的女人来说是毫无意义的,跟被人污辱没有两样。

所以周宁用手来搂杨红的时候,就发现杨红一点也不象从前那样,顺从地钻到他怀

里了,而是依然背对着他。周宁有点意外,但他记得自己曾旁敲侧击地告诉过杨红,


男人最怕的就是向老婆求欢时被拒绝,那是最伤男人的自尊心的了。现在杨红这样

对待他,心里有点不舒服。他再试一次,用的力更大一点,只听杨红冷冷地说:

“睡觉吧,我困了。”

周宁愣在那里,伸出去的手半天缩不回来。这是什么话,你困了,就不能做爱了?

做爱又不用你费劲,你从来都是坐享其成,不劳而获的,都是我在那里辛勤耕耘,


虽然不是日当午,我仍然是汗滴禾下土,滴滴皆辛苦。你是不问耕耘,只问收获。

而我呢,有时是主观为自己,客观为两人,有时连主观上也是为了你。如果仅仅是

为我自己,我就一味地打桩,只要用力猛,早就三把两把地把自己搞伏贴了。不是

为了你,我何必在那里左冲右突,上窜下跳,轻重缓急地花样翻新?我还不是想让

你从做爱中领略一番乐趣,尝尝做女人的味道,好知道我在你生活中还不是无足轻


重的。你以为男人就是动物,就是凭个本能在行事?告诉你,我大多数时候都是想

通过做爱来表示我对你的爱,也验证你没有生我的气,我才睡得安心。现在你这样

冷冷地说你困了,这分明是在推脱,肯定有别的原因。

周宁觉得脸上很下不来,於是也赌气地扭转身,背对杨红躺下。

两个人第一次在床上闹别扭,心里都很生气。周宁觉得杨红呼吸平稳,似乎睡着了,


心里更生气,看来她对两人闹矛盾一点也不在乎。於是自己也尽量把呼吸弄平稳了,

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时不时地,还发出一点轻微的鼾声,间或还磨磨牙,表示自己

也不在乎,睡得可好呢。

杨红当然也睡不着,担心这样一弄,周宁过一会要疼痛起来,心想,这是何必呢?

与其弄到他疼痛起来再做,不如现在就做了。做止痛药也不见得比做安眠药好到哪


里去。她想,如果周宁再伸手来搂她,就不再别扭了。但她听见他已经开始打鼾了,

而且象每次熟睡了一样,在睡梦中磨牙了,心想:见鬼,我还在那里为他担心,他

却已经睡得象死猪了。这个人到底是没心没肺还是狼心狗肺?

杨红有个习惯,夜晚睡不着的时候,就老是想去上厕所,有时就搞成了恶性循环,

越上厕所越睡不着,越睡不着越要上厕所。现在这样躺在床上,睡又睡不着,去上


厕所又不想让周宁知道她睡不着,好像她很在乎似的,所以只好一直在那里隐忍着,

搞得一夜没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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