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湘云和云儿从牢里出来,顺路买了些衣裳首饰,见如澜竟然还没有回来,云儿便打发人去襄阳侯戚家去寻,这里便开始妆扮湘云,湘云还想着牢里的亲人们的难过处境,心里乱极,一点主意也没有,便任由云儿摆布。
一时间大门那边一阵人声响起,大家都簇拥了穿了喜红色衣服的如澜进来。
如澜身后有一抬簇新垂万字盘花穗四人抬的大红喜轿,又有两个喜娘过去,向云儿福了一福,云儿笑道:“新人在里面,可不是我。”便要领着两人进屋里去。又停下对如澜道:“魏爷在前面等着,也用不了多少时辰。可是说呢,你请了戚二爷几个去了么?”如澜道:“这个自然,不止他们几个,还有几个人也来了,都是我二哥的朋友。”云儿道:“当然人越多越好。”就领着喜娘到屋内去了。
不多一会儿,就见喜娘搀扶了湘云出来。云儿把湘云打扮成新嫁娘的模样,还盖着红盖头,只是没有在盖头上绣那双喜的字样。大家簇拥着湘云上了轿子,就有几个女人围上去扶了轿子走路,如澜骑了一匹朱红色大马在前,云儿和桃红坐着一辆蓝毡篷单骡的马车在后,并没有鼓吹锣铙,只放了两串鞭炮,大家一路过去了。
那里早已部派好了两桌酒席和一班小戏儿,如澜湘云一到,就有众人嘻嘻哈哈地迎将上去。云儿和喜娘把湘云搀扶到后面三进院子的内室去,外面便在一个叫花好厅的花厅宴客。戚二爷戚明祥坐于酒席首位,看见如澜穿着吉服进来,便撇了嘴笑道:“如澜,你如何这般郑重其事?不过是个---以后你真的要娶亲了,可怎么处?”又有一个魁梧壮大身穿武服的人大声喊道:“是啊,魏老弟,你不可这样惯纵女人,这可不是咱们爷儿们家的作派。”如澜对那人拱手道:“原来孙兄也来了,惊动惊动。”说着坐于戚明祥对面,对环坐在桌边的众人抱拳一一示礼。众人七嘴八舌,都在说笑如澜的衣服颜色。如澜并不在意,只让着大家吃酒。戚二爷对身边小厮道:“去叫云儿过来陪大家喝酒。”如澜连忙拦住道:“今儿个先让她们两个多呆会子,再叫别的人来也是一样的。”说着就叫管家来拿银子到蔷薇巷子另挑人去。那姓孙的喊着道:“魏老弟,戚爷的面子你也敢驳了去?不过是些院子里的人,何必体贴在意。”戚明祥道:“绍祖,你不要这么直着嗓门说话,我嫌你聒噪。如澜想怎么样,随他去,我并不介意。挑些新鲜的来,大家更受用,难道不是?”那孙绍祖见拍错了马屁,也急忙换转口吻笑道:“这话实在是好,女人就是图个新鲜,管她是什么人呢。”
便有小戏班子的班头送上戏单,大家胡乱点了几出喜庆之音,就都吃着桌上的点心瓜果。一时就听戚明祥说道:“今晚为如澜庆祝,他找了一位中意的女人,难得。这几年大家看他守身如玉,不娶不纳,还道他不甚欢喜男女之事,实在小看了他。你们背地里嚼咕些什么,我老人家都知道。如澜没有断袖之癖,不过他实在是个挑剔的人,不像你们,什么猫腥鱼臭的人都敢往屋里领。特别是绍祖,就你那正室夫人换了几位了?再这样下去,我看你这厮要死在这上头了。这辈子再不要娶妻,哪家不怕死的人会把女儿断送给你?还是如澜这样的性情珍贵,要就是自己喜欢的,不然就不要。好了,闲话少说,大家开席。”于是大家吵嚷起来,都来给如澜敬酒。那孙绍祖自己已经喝了两杯,先敬了戚明祥,又过去对如澜道:“老弟和我不同,我是个不在意大大咧咧的人。不过咱们都是爷儿们,送你一句心窝子里的话,对女人,可不能惯纵了她们,不过如衣衫鞋袜,旧了破了就换了她。你若是把她捧在手心儿里,她还想攀到你心肚里去,那岂不麻烦?”如澜道:“我酒量平平,只能喝半钟儿。孙老兄的话我得好好想想,因我和你在性情上不同,我倒是想让一位喜欢的人搁到我的心尖儿上,哪怕不动她,看着也好。”说着抿下半钟酒。那孙绍祖早把一杯酒灌下,大声道:“这女人不动她,看着顶什么用?”如澜见话不投机,便一笑走开。那边孙绍祖兀自呵呵笑着,向身边的人说着自己曾经用过的女人。
戚二爷把如澜叫过去,二人低声细细而语。忽然听得众人正在议论一件事,那孙绍祖在那边正口若悬河地吹嘘着。二人不由得对望一眼,目视此人,听他细说。
就听孙绍祖道:“那慧纹我是见过的。各位都知道,我先前死了的那位本来就是贾家赦老爷的女儿,是贾老太太嫡亲的二孙女儿。不过是她父亲那个老混蛋把她5000两白银卖给了我,买来那人却是个木头,还是醋缸里泡出来的木头。你说男人思寻女人,从来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她却还给我讲理,说我寻的太多。让我顿顿饱打,后来一下子就死了,坏了我那么多钱财---不说那些倒霉事儿,还说那慧纹,其实不过就是几件刺绣,不过是刺绣的娘儿们死了,再不能多得的缘故。去年老贾家倒霉运的时候,抄家那几日多少好东西都让人哄抢了去,那慧纹就是贾家仅存的一件。听说是忠顺王爷喜欢的物事,被当作无价之宝,当下世上没有几个能有的,有京都卫抢了那个说是献给了王爷,可是忠顺王爷却说从未见到过。这件事惊动了圣上,只因圣上已经有了几件这个宝物,正缺失这件,命人到处打听这幅慧纹的下落,却遍寻不着。那慧纹一定流传到世上某人手中,这会子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往外拿这个。只可惜我那位死了的贾夫人是个庶出的,不然我要那慧纹做陪嫁也说得过。”
一位杨小爷笑道:“孙老兄眼里看不见好的,我听说贾府那位二小姐也是极美的,至少比我媳妇俊,却让你老兄沾污了去,还说这个。就是那慧纹随着贾小姐嫁了你,不过一顿也撕成碎片。现在你倒行了好儿,还给大家留个念想,说不定哪日还能看见那绝世珍贵的东西。”于是大家呵呵而笑。如澜道:“人还不如物事值钱么?我倒是不明白,何时孙兄眼里能出了西施。”孙绍祖大声道:“唉,我眼里倒看到过一个绝色的,可惜只见过一面,还是几日前在瓦市儿那条街上,我正跟着兵部的人办事儿,有一乘小轿儿迎面过来,有一个美娘正掀着帘子说话,我那里一瞥之下,身子都酥透了,真的是人间少有的,回头再寻不着,这京都甚大---”忽然听到戚二爷道:“老孙,你说的那慧纹什么样儿,说出来咱们也见识见识。”
孙绍祖连忙凑过去,绘声绘色道:“那慧纹不过是一块绸绢,绣出了些唐宋名家的诗词歌赋在上头。呀,那叫一个细致精美,花草虫鱼都栩栩如生。最好的是那上面还绣了几个美貌女子,比我见的那美娇娘也不差分毫---”戚二爷大笑出声,一口茶水也喷到身边的小厮身上,直道:“好,好,老孙,这慧纹你描画的好。时刻也忘不了你那美娇娘。”正说着,魏家管家带了几个唱曲儿的女子过来,一时间花团锦簇,莺声笑语,挤满了花厅,大家都顾不得听戏,只管嬉笑起来。
曲终人散之时,正是花好月明之际,如澜送走客人,乘着酒兴往后院而去。嘴里低声吟唱:
“红尘莫及云天外,绿畴犹存车迹行。
花树璀璨清明夜,泉洌酒香醉而归。”
一路沿着红木曲栏,白石甬路,轻捷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