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德一爱上了阿庆嫂
·阿 庆·
人类社会的历史可分为弗洛伊德以前的历史,和弗洛伊德以后的历史。弗洛伊德以前,人生活在无意识中。老弗大笔一挥,无意识便成了有意识,性欲统治人类的一切活动。从八十年代封闭保守的中国大陆来到美国,对弗氏理论难免有抵触情绪。第一次看完《性欲理论三讲》和《精神分析引论》,晚上就梦见和自己的长辈眉来眼去,说不清楚,早晨醒来倍觉荒唐,一把将弗氏歪书扔进壁炉。原来,人的堕落思想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也不是自己头脑里固有的,都是从弗氏黑书里看来的。
却说这弗氏奇谈怪论,一朝进入大脑,便挥之不去了,机会合适,潜意识便将它地搬出来,活学活用一番。
《沙家浜》,八个样板戏中较为有趣的一部,宣传的不外乎革命和斗争,里边“智斗”一段,人人会唱。学了弗氏宝书,再回过头来看《沙家浜》,人物皆走了样儿,“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了。
刁德一一登台,便唱道,“这个女人哪啊啊啊啊,不寻——常!”,他注意上阿庆嫂了。阿庆嫂请胡传魁抽烟,他眼珠一转,也请阿庆嫂抽烟,却被胡传魁拂到一边,“人家不会,你干什么!”刁德一挺精明利落的一个人,到了阿庆嫂跟前,突然变得笨拙、结巴起来,这是男人爱上一个女人的另一征兆。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扔下烟头,唱道,“她态度不卑又不亢!”,这句,明显表达了他对阿庆嫂潇洒态度的倾慕。胡传魁这个饭桶,“水缸里面把身藏”,受惊不小,早已落入阿庆嫂的掌心,阿庆嫂给他茶里搁点蒙汗药,他也照旧美滋滋地喝下去。他,显然不是阿庆嫂的对手。只有狡猾的刁德一,才具备和阿庆嫂过招的资格。刁德一碰上阿庆嫂,可谓棋逢对手,必有一番纠缠,一场好戏。
刁德一一边凉快了一会儿,又组织第三轮的进攻:“适才听得司令讲,阿庆嫂真是不寻常,我佩服你沉着机灵有胆量,竟敢在鬼子面前耍花枪,若没有抗日救国的好思想,岂能够舍己救人不—慌—张!”他又是讨好,又是调侃,想方设法逗阿庆嫂说话,探究她内心。谁知这招又落空了——阿庆嫂两句话就把他挡了回去。刁德一直奔主题,“新四军久在沙家浜,这棵大树啊有阴凉,你与他们常来往,想必是安排照应更周详!”看看,连妒嫉都有了。刁德一这不是爱上了阿庆嫂,又是什么?
刁德一进攻,阿庆嫂防守,符合男女求偶的一般规律。想想吧:整天枪子儿在耳朵边嗖嗖叫,日本留过学的刁德一过的是什么日子,突然有一天,于芦荡深处,发现了这春来茶馆,和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胆大心细,遇事不慌”的阿庆嫂,他怎不盼着阿庆嫂也对他温柔地来上一句,“德一,吃点瓜子啊!”
按老弗的理论,阿庆嫂不革命,刁德一不反革命,两人在台上转来绕去,皆出于人类最基本的本能。把这一对儿,放在民族解放的背景下,衬以抗日战争的硝烟,变得更有吸引力,更耐人寻味。
这段有趣的斗智,为何嘎然而止?是剧作者汪曾棋本人,爱上了他创造的阿庆嫂。那是个文艺为工农兵服务的年代,汪曾棋好容易,才在革命和斗争的大题目下藏了这点私货。咱老百姓也不含糊,剧作者那点狼子野心全看在眼里,《沙家浜》一公演,“智斗”马上成为最受欢迎的段子。可怜那年月的老百姓,只能靠这样披着样板戏外衣的一小段京剧,过个想象的瘾,略遣余衷。
顺便说一句,戏里交代,阿庆不在家,跟阿庆嫂拌了两句嘴,就走了,皆因为剧作者不能忍受他的所爱对象名花有主,才把我支到上海去跑什么单帮。
2002.10.18 HXW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