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闲(11)

王启鹏坐在角落里, 一屋子的人, 他黝黑的脸没在阴影中, 更加不突出. 他把自己团起来, 仿佛这样能让他远离别人的注意范围.

他的一切动作都是下意识的. 其实, 他的脑子是空的. 魂并不在他身上. 只有他的心还象一个泵一样, 把那张熟悉的脸一次又一次的挤上他的眼前.

拿到高考成绩的时候, 他便知道在今后的几年大学时光里, 自己可以留在学校照顾妈妈, 但是他和父亲的约定------- 去上父亲的母校也同时失效了.

王启鹏心里并不后悔. 答应父亲的时候, 是高二刚刚开始补课. 父亲拍着他的肩, “ 呵呵, 看看我儿子, 帅小伙子一个啊, 哈哈, 高考考到爸爸的母校去, 怎么样? 有没有信心啊? “ “有!” 王启鹏象个要上前线的士兵一样, 坚决而迅速地回答.

可父亲现在不在了.

父亲是过小年的时候走的. 临走的时候, 父亲艰难地抬起手, 还是微笑着拍拍他的肩, “ 你上哪个学校是你的事, 你是大人了. 但是, 你要答应我, 好好照顾你妈妈…….” 王启鹏的眼泪涌上来, 他把牙咬得咯吱咯吱地响, 硬是不让泪水淌下来. “一定,” 他一如既往的坚决口气回答了父亲.

于是, 他便选择了留在母亲身边. 他知道, 这其实正是父亲所希望的.

父亲不在了的这些日子以来, 母亲常常会一个人闷在家里哭. 上门劝的人多了, 重复着同样的伤感, 反而会让人心里更堵. 王启鹏觉得, 母亲迟早会变成祥林嫂. 一知道自己考上了本校的经管本科. 母亲终日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开来. 王启鹏便把母亲送到姨妈那里去了. 至少, 在姨妈家, 她还有人陪着, 有人真的想听她讲她心底所有的哀怨.

现在, 便轮到他自己独立面对他心底最真实的痛楚. 失去了父亲, 对他来说, 犹如天塌下来了一半. 他虽然已经长大了, 可是父亲永远是那棵可以依靠的大树. 在属于自己的那片绿荫还没展开前, 大树的庇护就没有了. 王启鹏觉得自己在一点一点失去水分, 快要成为一棵干枯的树苗.

王启鹏没有人可以说. 只有亲身体会过的人, 才知道剜肉掏心是什么感觉. 更何况, 他是个男人, 他答应过父亲, 要好好照顾母亲.




另一个角落里, 缩着赵墨溪. 她不想听别的同学在那兴奋地讨论任何新学期的计划和对大学生活的期待. 那不是她想要的.

赵墨溪一时间无聊地想尖叫. 到底她自己想干什么, 她自己都不知道. 尖叫是她唯一的想法. 她是一只没有目标的蝴蝶, 总是隐藏在美丽的花纹下, 却永远迷失在一片她不爱的花丛中.

妈妈是为了你好, 史美芬躺在床上流泪的样子也总是在她后悔的一瞬间浮上来, 把所有的迷茫都压了下去.

是的, 有史美芬这样的母亲, 也许也是一种幸运. 她替你安排好了一切. 她帮你把前进道路上的障碍扫清, 她用经验和事实一次次地让你看清真相. 她帮你节省时间, 她帮你找到捷径, 她帮你定好目标, 她告诉你她的计划……..

那么, 要我还有什么用? 到底是谁的生活? 到底我活着是为了什么?

赵墨溪只能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 妈妈是为了我好, 我不能让她伤心.




“喂, 你们两个!” 有人拿了麦克风站在包下来的歌厅里大叫, 所有的人都一怔, 原来是龚雪阳, “我们都忙着说话, 你们俩闲着也是闲着, 来唱歌吧, “

龚雪阳是个班上的文艺委员, 她爸爸是后勤处副处长. 她指得两个人, 正是王启鹏和赵墨溪.

两个各自想心事的人不约而同地被旁边的同学给推拉起来, 又踉跄了几步, 被搡到灯光下. 有人开始起哄, “唱对唱, 唱对唱, “

赵墨溪的脸都开始发烫了. 她觉得自己被钉在那里, 完全不知道怎么脱身. 王启鹏假装朝几个和他挤眉弄眼的伙伴挥了挥拳, 其实心里也不知道怎么下这个台阶.

龚雪阳其实也是一片好心.高考终于结束了, 所有的人都松懈下来, 才用最后的班费包了这个歌厅, 又可以吃, 又可以玩. 既然大家都是一起出来的, 就要都开心才好. 她看两个人都闷闷不乐的, 便自作主张点了两个人的将, 谁知道有点冷场了.

“我建议你们唱 怎么样?” 龚雪阳把麦克风塞到王启鹏的手里.

“我…….” 赵墨溪刚想往后退, 手一把被龚雪阳抓住, “你什么你, 你就跟着念词就好了, “

其实, 这歌两个人都会唱, 只是, 在这个男人女人和男孩女孩分水岭的敏感年龄, 唱这么尴尬的情歌, 着实是有点为难他们了.

“动情时刻最美, 真心的给不累, 太多爱的怕醉, 没人疼爱再美的人也会憔悴…….” 当两个伤心人真的开始唱, 一开始还有些忸怩, 后来, 竟是越唱越投入, 以至于最后唱完的时候, 两个人终于都鼓起勇气看看对方, 表示感激的时候, 居然发现另一双眼睛里也闪着泪光.

王启鹏感动, 是歌词让他想起了失去了爱人的母亲, 赵墨溪难过, 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就像个自怜自爱的孩子, 游离在自己和母亲的世界之间, 渐渐失去自我.

无论原因是什么, 两个人看到对方时, 心都跳了一下, 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 的感觉慢慢在两个人的心里萌生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