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是我叔外公的独子。17岁那年娶了15岁的婶婶。婶婶过门那天,独自一人来的,也没嫁妆,戴着一顶尖尖斗笠上扎着一朵红绸花。叔叔牵着她的小手进家门。那是她的男人,她一生的希望。
叔外公是瞎子,叔叔家不富裕,即使是在乡下。年轻的叔叔爱玩,什么都会就是不好农活。对谁都慷慨就是没钱。年轻的婶婶爱美爱干净,爱时兴的花衬衫和四季尝鲜的菜。
婚后的叔叔婶婶总是鸡飞狗跳。等到第三次婶婶哭着回娘家的时候,叔外婆叹了一口气说:让她去吧。叔叔红了眼圈,拿着绳子要上吊。 第二天,婶婶又站在村口,叔叔造列牵着她的小手进家门。那是他的心尖尖。
婶婶16岁那年有了表哥,20岁时已是三个孩子妈。日子越发穷。
三十岁的叔叔做过各种手艺活,庄稼人怎么看都象干部。三十岁的婶婶风韵犹存。突击检查的叔叔没能逮住跳窗而去的拖拉机手。一口气没上来,昏死在堂屋半晌。婶婶的恶名也在那时传出。除了对三个孩子溺爱外,谁都没见过这么恶毒的儿媳妇。叔外公,叔外婆过世时,她躲在娘家的大院门口,轻松又怅然,天天吗的老不死居然死了。
四十岁的婶婶在镇上开了一家包子铺。起三更,落伍更。一分一分赚儿女学费。做包子是苦力活,叔叔不喜欢。他干的是修高压锅的技术活,斯文干净。四十岁的叔叔一身发白中山装,四十岁的婶婶花白头发,牙齿落得没几个。
五十岁的叔叔咳嗽胃痛,没人知冷知热。镇上的小寡妇心疼他,給他到洗脚水。叔叔老男人,泪流满面,下定决心离婚过自己的日子。儿女站在母亲一边,看着父亲如同陌生人。
离婚后的婶婶不再说话。她爱回村里的家。对那些说闲话的人,她眼一横,怎么,这山是我儿子的山,这田是我儿子的田,老娘来不得?
离婚后的叔叔神清气爽。和小寡妇商量着,等存够钱买个三轮车,日子就好过了。小寡妇的钱越存越没。她也有儿子孙子。小寡妇回家看孙子的那天,叔叔一头栽下,再没起来。病毒性肝炎,扛了好多天了,舍不得看医生。
叔叔的三个儿女已出息,大办丧事。下葬前半夜,孝子跪一地。婶婶呆坐墙角,哭哭笑笑。一扫帚打在黑漆漆的棺木上,你死,你死,你活着我恨你,你死了我也恨你。
一年后,婶婶肠癌。临终前千叮万嘱另选墓地,要离你爸远点呀。 儿子不愿,就葬在叔叔墓旁,隔着三寸土。 一家人怎么都是一家人。叔叔死时五十有四,婶婶五十有三。
老屋归于平静,荒草萋萋。鲜有人提起当年15岁的婶婶戴着尖尖斗笠,等着17岁的叔叔牵着她的小手进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