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颜:认识你,是命运对我的恩赐(4)

高山流水遇知音,从此为你乱弹琴.痴人说梦逢知傻,有空为你胡乱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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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老三知道多年以后,静秋真的生下了一个小静秋,不知他会不会欣喜若狂?

老黄用这个“欣喜若狂”,主要是想学学老三的“文妥妥”。不过三十年前的“文妥妥”,现今就成了酸溜溜。时下流行以讽刺与幽默来表达真情实感,所以老三的那些情话,如果由老黄对艾米说出来,她肯定要劈头打断了,喝令道:“别开玩笑了,说点正经的吧。”

好,就说点正经的。话说老黄当年写 > 的时候,有位名叫“老毛”的网友跟贴说:“我的天,如果艾米真的怀孕了,老黄会不会神经错乱? :) ”

瞧,这就是“正经”, 不搞花拳绣腿,不来华丽辞藻,言简意赅,直接揭示事物本质,神经错乱就是神经错乱,还“欣喜若狂”个什么?那“狂”不就是神经错乱吗?“若狂”与“真狂”,相信也没几个能分得清。不是有这么一个说法吗:神经错乱的人,从来不觉得自己神经错乱;觉得自己神经错乱的人,其实神经并没有错乱。

上面这段话,近乎绕口令,能把不错乱的人也绕错乱。但老黄得知艾米怀孕的消息时,神经比上面这段绕口令还绕口令,绕口到不敢相信的地步,绕口到怀疑自己想孩子想疯了的地步。

人同此心,情同此理,老三如果知道静秋生了一个小静秋,而且是在实行独生子女政策的时代和国度里,他肯定要神经错乱了。天 ! 这真是运气来了门板都档不住啊 ! 他曾经看着他的静秋在他离开十多年之后仍孓然一身,没有丈夫,没有情人,也没有男朋友,而他却不能在人世间陪伴她,那时他的心一定是碎成了片。

所以老黄坚信,当静秋终于结了婚,生下了一个小静秋的时候,老三的碎片之心,又完整地串在一起了,他一定是喜极而泣 ( 连老黄这么死要面子的人都偷偷摸摸地泣了一把,老三他那么酸的人,还能不泣它几把? ) ,他写诗庆贺,他三叩九拜,感谢命运老儿让他的“静秋代代相传”美梦成真。

弹指一挥间,小静秋已经长成了十六岁的少女,亭亭玉立,纯美聪颖。十六岁 --- 确切的说,是十六岁多 --- 正是她妈妈三十多年前首遇老三的年纪。看着天真未凿、少不更事、体重不足 45 公斤的小静秋,真叫人难以相信, > 里那个下河挑沙、上房修屋的静秋,当时就是我们的小静秋这么个年纪。

艾米曾好奇地问静秋:“听说美国学生很小就开始约会,你女儿有没有约会?你让不让她约会?”

静秋这个曾经做过杂志社“知心姐姐”栏目主持人的恋爱婚姻子女教育专家,听到这个问题,也显得很茫然:“我真的不知道应不应该让她约会,让她约会吧,怕影响了她学习;不让她约会吧,怕限制了她的自由,让她的同学朋友把她当异类。”

艾米安慰说:“别太担心你女儿,反正美国这边也不在乎那张膜 --- ”

静秋说:“其实也不是那张膜的问题,而是怕她感情上受到伤害。我知道我的女儿,是个很重情的人,因为搬家跟女伴分开,都会难过很久,更何况爱情上的挫折?”然后又自嘲说,“也许我的思想老旧了,可能只有我们华人父母才担这些心 --- ”

这个说法老黄可不同意,天下父母一条心,谁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受到伤害,不管是身体上的,还是感情上的。老黄自认不算老旧,夫龄不长,父龄也不长,但自从有了孩子,哪怕还才是个小水泡,老黄也一直摩拳擦掌来着,准备跟屁虫一般地跟着孩子,随时准备打退那些胆敢伤害她 / 他的家伙 。

也不光是华人父母这样,其实美国人也一样。美国人的确不在乎那张膜,但美国的“少女妈妈”仍然是个令人头疼的社会问题。美国人由于信仰等原因,一般是不主张流产的。女中学生不慎怀孕,“肇事者”往往逃之夭夭,只剩下年轻的妈妈一个人面对难题,要么生下来送人,要么自己带大,但结果往往是影响了学习,耽误了前程,对后面的爱情也造成困难。

好些个美国电视连续剧里都有这样的情节,孩子小小年纪就开始约会,老爸老妈都担心得要命,不能硬性阻拦,就找借口监督,隔十五分钟打个电话呀,冒着寒风坐车里守候呀,化了妆尾随孩子身后呀,借修水管的名义跑去看看关在卧室里的孩子在干什么呀,等等等等,应有尽有。

可怜天下父母心 !

艾米感叹说:“只有做了妈妈,才能体会自己妈妈的一片苦心 --- ”

静秋笑说:“你现在还早呢,哪里能真正体会妈妈的一片苦心?我以前也觉得我很能体会我母亲的一片苦心,其实现在才知道那也许能算理解,但绝对不是体会,‘体会’是要用‘体’去‘会’的 --- ”

于是想到静秋的母亲,于是讲到静秋的母亲。

静秋的母亲是 > 里三位母亲中革命色彩最淡,但人性色彩最浓的一位母亲。她没有亲自参加地下党,但她的父亲参加过,因为战乱跟组织失去了联系,解放后被当成“历史反革命”抓了起来,关入大牢。她的父亲为了女儿的前途,曾提出解除父女关系,组织也出面施加压力,但她没有同意。后来她父亲因病死于牢中,“历史反革命”的帽子牢牢地戴在了他头上。

文革刚开始,她的丈夫又遭到了厄运,被戴上“地主分子”的帽子,遣送回原籍管制劳动,他也主动提出离婚,以免影响了孩子。那时静秋的母亲还天真地认为党的政策是真的“有成分论,不唯成分论,重在政治表现”的,所以来征求孩子们的意见。孩子们都不赞成离婚,于是她没跟丈夫离婚。这在当时可说是凤毛麟角,即使是那位坚韧乐观的朱佳静老师,也在丈夫被打成“右派”之后跟丈夫离了婚。

静秋的母亲在文革中受到的“冲击”,故事里已有描写,此处不再赘述,只想说在那个“人妖颠倒”的年代,保持人伦亲情是要付出惨重的代价的。静秋一家没跟父亲划清界线,于是都受到了影响。哥哥静新高中没能读成,早早地下了农村,刚好下在一个收成不好的地方,吃饭都成问题,还要遭农民殴打,虽然提琴拉得极好,但就是不能进文工团,因为政审通不过。连他的爱情都受到了影响,成分不好就招不了工,人招不回城来,女朋友的父母就不同意这门婚事。

静秋受到的影响,在故事里已经写到了一些,她参加乒乓球比赛,本来能得名次的,但教练命令她让给队友,理由就是怕今后市里培训的时候,会因为成分问题把她刷下来。故事之外,我们从她的 > 里得知她 77 年的高考,就是因为父亲的问题而落选,从此失去读本科的权利,她后来是直接读的研究生。

做了父母的人,都有这样的体会:自己受苦不算什么,最令父母痛苦的是他们的孩子在受苦,而他们无能为力帮助自己的孩子。静秋的母亲自己挨批斗,虽然自尊心受到极大打击,但为了孩子,也就忍过来了。但当她看到自己的孩子因为自己或者丈夫的原因遭受种种打击,人生之路走得这么艰难,她心中的痛苦一定是象山一样重压,象刀一样刺痛。

静秋的母亲一向是爱儿如命的,为了孩子的幸福她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能牺牲。她为了儿子,精心招待亚民,诚心爱亚民,全力支持他们的爱情;她为了静秋不下农村,提前退了休,然后拖着羸弱的身体,到很远的地方去打零工,糊纸盒,贴补家用,让静秋不必那么为家庭操劳。

有的人把静秋的母亲当成一个封建家长来看待,认为是她在干涉静秋和老三的自由恋爱,说她对老三的那些分析“令人心寒”。说这种话的人,如果不是还没做母亲,那就是缺乏最一般的判断力,因为静秋的母亲对待女儿跟老三恋爱的态度和处理方法,是聪明智慧、充满人情味的,她的那些分析,都是普遍真理,至今都没失效。

试想,如果有哪个小子,敢当着老黄女儿的面割他自己的手,恐怕老黄还不只说他“狂热”,就断他一个“神经错乱”也不为过,当然这并不妨碍老黄在需要的时候会为了艾米割自己的手。

“一失足成千古恨”是静秋从母亲那里听来的,那是中国人千百年来智慧的结晶。经历过文革的人都知道,在那时的中国,要把一个人搞臭,最容易的办法就是说她 / 他有作风问题。从政治上搞臭一个人很难,因为政治这东西,就是今天东,明天西的,今天把他搞臭了,明天可能又变香了。

只有在生活作风上做文章,才能彻底搞臭一个人。老三的父亲遭遇了这种战术,他自己搞没搞臭我们不知道,但他的妻子成了这种“搞臭”战术的牺牲品。静秋的父亲也遭遇了这种战术,被指有种种作风问题。静秋的母亲为了孩子活了下来,但她对这种“搞臭”战术的威力,太深有体会了。男人尚且可以轻易被搞臭,更何况女人?如果一个女人被指有作风问题,那可以说不光今生会抬不起头来,死了都会遗臭万年。

即便不是文革那个年代,哪个母亲又不担心自己的女儿呢?中国几千年来,就爱拿那块膜说事,即便是到了号称开放的今天,不还有男人因妻子不是处女而大做文章的吗?不然怎么会有“处女膜修补术”的市场?

早恋,在那个时代就等于“作风不正派”,就等于犯罪,就可以抓住不放,把你搞倒搞臭。 > 里写到了很多发生在静秋身边的事例,因未婚先孕身败名裂的,因私自流产丢掉生命的,应有尽有。

如果没有静秋母亲的“预防针”和关键时刻的“掌舵”,静秋跟老三的爱情之舟恐怕早就颠覆了。

还在他们爱情的初始阶段,老三就在走山路的那个晚上,完成了牵手 --- 拥抱 -- 接吻的三级跳,这吻还不是一般的吻,而是法式湿吻,深度扫吻。老黄这里不想分析老三吻术的高低,也不想揣摩他吻技的来源,只想说至少我们可以看出老三推进之快,完全可以用“神速”来描述。当年 > 在文学城现场直播的时候,很多网友看到这里,都大声疾呼:“老三太不应该了 ! 静秋还是未成年少女 ! ”

好在静秋脑子里的那根弦被弹响了,妈妈说过的呀,一失足成千古恨,她阻拦了,反抗了,表现了自己的不合作,事后还发了威风,不给老三好脸色看,疏远他,冷落他,防范他。于是老三惶恐了,意识到自己的高干子弟作派已经近乎纨绔公子作风了,自己一厢情愿的热烈伤害了心爱的女孩;于是他明白了,在这种事情上必须尊重女孩的感受和意愿;于是他变得小心翼翼,察言观色,想方设法弄明白“上级”的旨意。

也许我们可以这样说,如果那时静秋没有阻拦,而是热烈地配合了,也许老三那天晚上就在山上“把事办了”。那么接下去会是什么状况呢?

往好处想,这并没影响老三对静秋的感情,反而更浓烈了,于是两人更加频繁地“办事”,以那时的避孕措施和技术来看,乾柴烈火的老三很可能会忘乎所以,弄出人命来。在那个没有男女双方单位证明就不能做流产的年代,这两人只有身败名裂一条路,于是静秋成了“破鞋”,老三成了“强奸少女犯”,大家今天看到的,就不是 > ,而是 > 了。

如果往坏处想,老三如此轻易地得到了静秋,也便觉得静秋并不是他心目中的女神了,女神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既然静秋可以侵犯,已经被侵犯,那还算个什么女神?即便不是“作风不正派”的破鞋,也是没头脑的傻妞。再往下,她可能真的成了他的“绿豆汤”,只在他蜗居那个小山村的时候有点用处,等他到了更广阔的天地,自然会发现更多更好的选择,爱上更有头脑更值得他爱的女孩。

可以说正是静秋的抗拒,以及后来的担惊受怕,还有因此而起的疏远老三,才让老三清醒了,不光认识到自己做法的不检点,也认识到静秋的人格力量,这不是一个随随便便就能拥吻的轻浮女孩,更不是一个以青春美貌换取金钱地位的势利女孩,这是一个只能用真情打动的女孩,是一个可景仰不可亵玩的女孩。

可以说那次走山路,是老三爱情史上的分水岭,在那之前的老三,还没完全脱掉干部子弟为所欲为的作风,静秋只是他“遇到过的最出色的女孩”,他还可以遇到更多的女孩,里面说不定会有更出色的。走山路之后的老三,才渐渐发展成我们最后见到的伟大情人。应该说老三能成为我们今天在书里看见的老三,能超越情欲地爱一个人,他跟静秋的爱情能健康发展,静秋的母亲功不可没。不然的话,只能是一部老三版的 > 。

静秋母亲跟老三的唯一一次见面,是故事里最诙谐幽默的一段,我们看到老三诚惶诚恐,正襟危坐,汗如雨下。母亲是侃侃而谈,循循善诱,而老三则是唯唯诺诺,结结巴巴,再加上静秋的隔壁偷听,妹妹的掩嘴偷笑,把一个毛脚女婿初次拜见丈母娘的兴奋激动与尴尬描写得维妙维肖。

静秋的母亲有识人的慧眼,一眼就能看出老三不是个坏人,是真心喜欢静秋的,但她同时也看到老三跟静秋的爱情道路是曲折的,需要克服的困难是巨大的,她对老三的家庭、家庭影响、老三性格等所做的分析,由于老三的早逝而无法证明其真伪,但每条都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最后她用“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鼓励安慰“文妥妥”的老三,可说是恰到好处,既表明了她对他的信任与欣赏,又让他的等待充满了诗意。

当然,等我们知道老三其时已经没剩下多少生命的时候,我们不由自主地感到遗憾,遗憾他和静秋没能在他有生之年多相聚一些,但我们不应该忘记,谁也没有先知先觉的特异功能,就连老三自己在宣誓等一年零一个月的时候,也没想到自己已经无法实现这一诺言了。

老三去世后的这三十年,静秋是怎么度过的,只有她自己知道,因为她是不会轻易让自己的悲伤流露在脸上,让她身边的人担心的。但静秋的母亲,眼看着女儿三十多了还没有恋爱结婚的迹象,当然明白个中原因。老人很体贴,从来不催促静秋婚恋,总是说:“爱情可遇不可求,一切听其自然,听从你的心。”

当静秋怀孕时,丈夫还没调到身边来,静秋的母亲刚送走了因中风瘫痪在床四五年的老伴,她马上来到静秋所在的城市,跟静秋住在一起,精心照料静秋。孕期的静秋嘴特别馋,常常是看着电视里的人在吃什么,就马上想吃什么了,静秋的妈妈总是不辞劳苦地去买,去做,去满足女儿哪怕是最古怪的的要求。

小静秋出生的时候,是姥姥在医院照料。回到家,更是姥姥一手包办,带孩子,洗尿布,做饭洗衣,忙得脚不点地。姥姥一直把小静秋带到了五岁多,才移民来到加拿大,为静秋的妹妹带孩子。

那时去静秋家,经常能在楼下的空地上看到这老少三代静秋,妈妈和姥姥坐在花坛周围的石头凳子上,小静秋在空地上欢快地跑来跑去。

那时还不知道老三的故事,看到这一幕,只在心里感叹造物主的伟大,怎么可以把人造得那么像 ! 如果那时就知道老三的故事,老黄一定会不由自主地仰望天空,看能不能窥见老三正在什么地方深情地看着这安祥平和的三代静秋。

静秋跟她母亲相象的,还不只面貌,她的自力自尊自强,她在爱情上全无物质利益考虑的高尚品位,她对爱情的慎重、真诚、深远和执着,都源自她的母亲。

想当年,她父母自由恋爱,倾慕于彼此的才华和对爱情的同样追求,她母亲为了跟自己所爱的人结婚,一直等到近三十岁,这在那个女孩十几岁就做母亲的年代,该是多么不容易啊。那时她身边不乏革命干部与翩翩书生的追求,但她不为所动,对爱情忠贞到连床都不让别的男人坐一下的地步,并为此在文革中受到那些人的打击报复。

文革结束之后,远在单位给她丈夫平反之前,也远在中央决定为所有“地富反坏右”取帽之前,静秋的母亲之身前往丈夫被管制劳动的地方,深入到贫下中农生产队长们家里,做他们的思想工作,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终于以她的智慧和深情打动了那些人,提前取掉了她丈夫头上的“地主”帽子。

那个取帽过程以今天的眼光来看,可说是超级搞笑:在一个大屋子里,贫下中农坐在一边,地富反坏坐在另一边,中间隔着一点距离,静秋的父母当然是分坐在两边。会议开始,生产队长把地富反坏们一个个提站起来,让大家评价这家伙改造好了没有,改造好了的,队长就喝令一声:“好了,你可以坐到人民那边去了 ! ”,于是那家伙感激涕零 ( 是真正的涕零啊 !) 地将屁股小心翼翼地放到人民那一边。

静秋的父亲就这样坐到了人民一边,而且很快就跟随妻子回到城里,回到家人身边,过上了幸福生活。

他中风之后,瘫痪在床,一躺就是好几年,是静秋的妈妈几年如一日,精心照料丈夫,不仅没让丈夫患过瘫痪病人很难避免的褥疮,还把丈夫养得白白胖胖。

如今, > 里提到的几个少女都已经做了母亲,她们像她们的母亲一样,爱儿如命,只不过她们的运气,都比她们的母亲要好,可以放心大胆地宠儿爱儿,把一首母爱之歌自由地、不走样地唱给自己的孩子,再由她们的孩子唱给孩子的孩子,一代一代,生生不息,永远唱响。

> --- 母亲教我们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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