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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圣婴 --- 德彪西水中倒影(Reflects dans l\'ea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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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圣婴全家合影(左起:父亲顾高地、母亲秦慎仪、顾圣婴、弟弟顾握奇)。
那一场音乐会 [ZT]
一
1955年8月29日下午,上海愚园路一幢小洋房里,洋溢著无比欢快的气氛。这是顾高地先生的寓所。再过4天,他的女儿——上海交响乐团年仅18岁的青年钢琴家顾圣婴,将要在兰心剧场举行她一生中的第一场独奏音乐会。礼服已经送来,此刻正静静地放在钢琴边的藤椅上。曲目早已选定:波兰著名作曲家肖邦20岁时创作的《F小调第二钢琴协奏曲》。与顾圣婴合作,担任交响乐指挥的,将是著名的指挥家陈传熙。顾圣婴坐在琴旁,打开了琴盖,细长的手指轻轻地抚摸著琴键,优美的旋律,在这双神奇的手底下,潺潺不断地流涌出来┅┅一年前,17岁的顾圣婴从中西女中毕业,以杰出的才华和优异的成绩考取了上海交响乐团。这是一个生气勃勃的年代,年轻的共和国充满了奋发向上的朝气。顾圣婴没有什麽文凭和资历,仅过了3个月,就担任了交响乐团的独奏演员,艺术上日臻完美,被声乐界誉为“最有前途的青年钢琴演奏家”。夕阳西移,顾高地半靠在沙发上,满怀深情地注视著自己的爱女。这位在戎马倥偬中度过了大半辈子的前国民党国际问题研究所京沪区少将主任,现在,女儿就是他余生的希望和幸福。他倾听著,沉浸在欢乐和幸福之中┅┅
二
有人敲门。走进来的是一队刑警,他们将一张由市公安局签署的逮捕证摆在了顾高地先生的面前。他愕然了┅┅夕阳悄悄地沉了下去。琴盖上了,洁白的礼服飘落在地上。死一般的寂静笼罩著这幢几小时前还象天使降临般的欢乐小洋房。顾高地站起来,他充满激情地对妻子和女儿说:“你们放心,我没有对不起国家和民族的地方,我会回来的┅┅女儿,你要好好练琴,把音乐献给人民,爱国家,爱人民┅┅”女儿的心碎了,她无力地靠在藤椅上,呜咽著:“我┅┅爱国家,也爱┅┅父亲┅┅”望著悲痛欲绝的女儿,顾高地怆然泪下。4天,还有4天,就是女儿一生中的第一场独奏音乐会。受了这麽沉重的打击,她┅┅她能承受了吗?他愿意用4年,10年,不!用自己的整个余生来换取这短暂的96个小时,他多麽希望自己的女儿高高兴兴地踏上舞台,他多麽希望自己能坐在台下,聆听女儿的演奏,享受一个父亲的自豪和幸福!这是发生在我们共和国土地上的一个大冤案——潘汉年案。由于我们法制的不完备,由于我们对人的处理还缺乏审慎细微的作风,几千名党的干部和无辜的公民被牵连了进去。顾高地只是其中的一个。
三
3年多过去了,顾高地在狱中和家里完全隔绝了联系,连片纸只言也传收不到。他细细回顾了自己的一生。1927年,他投笔从戎,参加了北伐,以後长期从事对日的情报工作。1943年,他在上海被日本军国主义者逮捕,严刑拷打,受尽折磨。出狱後,他和中国共产党的地下组织建立了联系,为人民的解放事业做了一些有益的工作。他相信自己的一生是经得起考验的,他对自己充满了信心。他唯一担心的是妻子和女儿,他格外惦记自己被捕後第4天女儿的那场独奏音乐会┅┅。1958年,他被判处20年徒刑,为了怕影响女儿的前途,他没有上诉。去青海服刑前,他匆匆和妻子见了两面,但始终未能见著女儿。以後他开始和家中通信,一个月两封,每次一张信笺。偶尔收到女儿的来信,但从未提到那场扰人心魄的音乐会。他默默地等待著┅┅
四
一月两张信笺,太不能满足他的渴望,每一天,他还要翻遍劳改农场所订的每一份报刊,如饥似渴地捕捉女儿的每一个信息┅┅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的女儿事业上进入了灿烂辉煌的时代。1957年顾圣婴被送到莫斯科中央音乐学院学习钢琴独奏。她的导师克拉芙钦柯曾这样赞美过她:“她在每一堂课上,都以自己的成绩使我感到惊讶。她每天弹奏10~12个小时。她一年学会的作品,至少比我国音乐学院用功的学生学会的乐曲多一倍┅┅”这一年,顾圣婴参加柏林举办的第六届世界青年联欢节,荣获金质奖章。1958年,她赴日内瓦参加第十四届国际音乐比赛,在强手如林的赛场上获得了女子钢琴最高奖。1964年,她又在比利时举行的伊丽莎白王太後国际钢琴比赛中获奖。在音乐的瀚海之中,她特别喜爱演奏波兰作曲家肖邦的作品,对这位命运坎坷,大半生在国外飘泊流浪,临终还嘱托亲人将自己的心脏运回故乡热土的作曲家,她似乎怀有一种特殊的感情。
五
只有顾高地明白女儿这非凡的才华和深沉的感情,她和肖邦有特殊的精神联系。她的心已经碎成了两半,一半给了祖国、给了音乐,另一半给了蒙受巨大冤屈、远在塞外边陲的父亲。可是,那一场音乐会?谁也没有提及┅┅这就象一个难解的谜,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头,折磨著他苦难的心。1966年8月,他收到了女儿6月15日自家中寄出的最後一个包裹,是一包巧克力。他细细搜索,摸遍了每一个布缝,没有片纸只言,但是他从包裹皮上端正绢秀的字迹上,从缝得密密匝匝的针脚中,分明感受到了女儿对父亲无比眷恋、深情挚爱的心┅┅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家中音讯全无,这个时刻祖国多难的土地上正掀起了一阵又一阵的血雨腥风,党在受难,人民在受难,整个民族在受难。相比之下,处在专政条件下的劳改农场倒成了一片宁静的“乐土”。白天,他在田里劳动,种菜割麦,喂猪养鸡,青藏高原那特有的骄阳将他晒得黝黑。晚上万籁俱寂,只听见西北风的狂吼和野狼的嚎叫,他辗转反侧,难以成眠,默默地思念著自己的妻女,真诚地为他们祝福。
六
7,305个日日夜夜,终于过去了!1975年8月29日,法院正式通知顾高地刑满释放,留场就业。从农场的办公室走出,他欣喜如狂,只觉得高原上的太阳分外的明丽,高原的空气分外的清新。他奋笔疾书,修书一封,寄给远在天涯的亲人┅┅一天又一天过去了,他度日如年,寝食不安。10月,正当他近乎绝望的时候,邮递员将一封信送到了他的手中。这是他弟弟的来信,一看信皮,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他抖抖索索,心慌意乱地撕开了信封,一个晴天霹雳在他的头顶上炸响——1967年1月31日,在动乱的年月里一个最黑暗的时刻,新中国培养的优秀青年钢琴家顾圣婴同老母秦慎义、弟弟顾握奇,因不堪忍受江青、张春桥爪牙们的凌辱,一起自杀,以死抗争!用她年仅29岁的生命,发出了呼天唤地的呐喊,演出了惨绝人寰的旷古悲剧┅┅他读著读著,随著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一下子昏绝于地┅┅夜深了,即使是夏天,塞外高原上也是寒冷的。顾高地躺在床上,彻夜未眠。这一夜,女儿的音容笑貌,像一盏不灭的灯,始终在他的眼前闪亮。“我┅┅爱国家,我也爱┅┅父亲”,这永诀时最後的遗言,在高山旷野,在寒星闪闪的夜空里回荡,回荡┅┅这一夜过去,他的头发全白了┅┅
七
漫漫的寒夜终于过去了。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後,顾高地平反後回到了上海。他的历史功绩得到了党和人民和充分肯定。在顾圣婴骨灰安放仪式上,他见到了李嘉禄教授,终于听他谈起了25年前的那场演出:“这是我听到过的最成功的一场演出,圣婴镇静自若,激情奔放,许多乐段演奏得非常出色。那真挚的感情,深刻的表现力,熟练的技巧,令人终生难忘┅┅”啊,那一场音乐会!顾高地终于听到了女儿演奏的情景。整整四分之一个世纪的时间,牺牲了一家人的生命┅┅
2/15/2007 edit: 年轻时投笔从戎参加北代战争,以後长期从事对日情报工作的顾高地,身为国民党的国际问题研究所京沪区少将主任,却与中共的地下组织保持秘密联络,为中共效劳。解放後的几年,他的待遇是不错的。但当初与他秘密接头的中共组织是潘汉年领导的,他也就入狱判刑十四年,被押送到青海去了。「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但顾先生终于活了下来。他的妻子、女儿、儿子在开启煤气灶自杀前,仅给他留下了一张简短的纸条:「我们等不及你,先走了。你刑满释放以後,希望你也自杀,我们一起在天堂相会。」(注14:引文为纸条的大意,源于看过纸条的一位上海《文汇报》记者的回忆。由于当局怕顾高地真的自杀,直到他死也没让他知道此纸条的存在。)顾高地老先生在二十多年的劫难之後回到上海,已经没有了家,永远听不到女儿那美妙的琴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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