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万事兴 之二 花刺子模与老板娘

活了这么多年,才发现自己是这么的感性,让我的眼睛带着你的心去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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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和万事兴

 之二 花刺子模与老板娘

判官平生最好吃。一到新地儿,一定先打探好餐馆。这不,看到本地报纸上有地道川菜的吃处,就前去探路。

装修和店堂都算中上,看得出花了不少钱,服务生点菜都用上了触摸屏。虽然本判常去PF Chang当食客,也帮自己的亲戚管理过中餐百佳里的一家连锁店,自己也到Outback Steakhouse偷学过别人的管理方法,但看到国人家庭式的餐馆越办越好,也十分高兴。

那家店几个开胃凉菜还不错,老板娘也殷勤,人也风情。第一次只简单吃了些,还不错,于是就有了第二,三次回头。却不料,回锅肉,糖醋排骨,呛锅鱼,香酥鸭实在不敢恭维。俺自己喜欢摆弄锅勺,更喜欢老子的“治国如烹小鲜”,也知道回锅肉切太薄,煮太烂自然失去了咀嚼的乐趣,带粉炸的鱼片要进一份单现炸一份然后再炒,糖醋排骨要小火煨,六分熟以后再拿出来慢慢过油加味道。于是起个好心,第二天电话回去,告诉老板娘俺的建议。

虽然本判自己只去过那里三次,和下面的员工可已经混熟,与做buser的老墨也聊上了天。得知此店为老板娘独资,她老公在硅谷做电脑,她自己带8岁,5岁两小孩在这里做根据地,大厨是从别家挖来技术入股,大厨的儿子在前台做经理,老板娘一天就晚上58点在,其余时间都在忙。本判心里暗想,这样会计出纳不分,下面的人无法监督,怕长久不了,昨天去里那厨房里的人都跑到前面来和服务生聊天骂俏。也起个好心,打个电话,别的不敢乱讲,只告知她饭菜品质需要注意。

老板娘在电话里却好似要和本判吵架。一会儿推说虽然周一大厨不在,二厨手艺却差不到哪里去,一会儿又说进货来的猪肉就有腥味于是不是店里的责任,一会儿又说外州请人做厨房难,反正就是不说自己能如何改进,反倒说其他客人没有一个有讲这些,言下之意,就是本判的嘴有问题。

俺不想多理论,留了个电话,说以后有忙俺一定帮,管理上的事可以给她出点主意,服务生的英文和服务态度也可以帮忙培训-----交个朋友罢了,这才缓和下来。

放了电话,本判告诉昨天同去的朋友,咱打赌,她一年之内一定关门。原因?花刺子模的故事为证(附后)。

中国人因为文化的原因,认为真理是争取大多数人的赞同。于是,谁的嗓门大,理由足,谁就胜利了。暂且不说做生意与来反馈不好消息的顾客争论是否理智,光是怕别人多吃多占的态度,就已经不理智了。本判在Outback 牛排馆亲历经理处理的方法:根本不问谁的责任,先问客人愿不愿意让厨房重做一份,如果不愿,或将此菜(常是二三十元的牛排)不算钱,或是给客人同等价值的Gift Card争取回头客,然后再和颜悦色旁敲侧击打探不喜欢的原因。中间的差别,不是独家经营与连锁经营的成本考虑就可以解释的。

外国人做生意,一定是将规矩想搭建房子一样规划好,然后收入支出像流水一样流进流出(cash flow),出事找规矩,不对人,除非是有员工故意捣鬼。于是,判官想把几条想到的列出来,以飨有此需要的众网友:

1

顾客的反馈直接到最高决策人,而不能经过利益相关人员

2

管理员工要亲切,但是态度后面的责权与奖惩一定不能姑息与懈怠

3

产品的质量监督与生产人不能有利益相关,更不能是同一人

4

丑话严话讲在先,管人由严到宽

5

和言悦色而决断力行,厚待重要的管理人员要由淡到浓

6

产品的技术要在自己手里,再次也要由第三方定一个流程,作为质量控制的标准

7

雇佣第三方定期独立评估

8

其余参照《韩非子》

王小波文集           花刺子模信使问题 

  据野史记载,中亚古国花刺子模有一古怪的风俗,凡是给君王带来好消息的信使,就会得到提升,给君王带来坏消息的人则会被送去喂老虎。于是将帅出征在

 外,凡麾下将士有功,就派他们给君王送好消息,以使他们得到提升;有罪,则派去送坏消息,顺便给国王的老虎送去食物。花刺子模是否真有这种风俗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个故事所具有的说明意义,对它可以举一反三。敏锐的读者马上就能发现,花刺子模的君王有一种近似天真的品性,以为奖励带来好消息的人,就能鼓励 好消息的到来,处死带来坏消息的人,就能根绝坏消息。另外,假设我们生活在花刺子模,是一名敬业的信使,倘若有一天到了老虎笼子里,就可以反省到自己的不 幸是因为传输了坏消息。最后,你会想到,我讲出这样一个古怪故事,必定别有用心。对于这最后一点,必须首先承认。
  从某种意义上说,学者的形象和花刺子模信使有相像处,但这不是说他有被吃掉的危险。首先,他针对研究对象,得出有关的结论,这时还不像信使;然后,把 所得的结论报告给公众,包括当权者,这时他就像个信使;最后,他从别人的反应中体会到自己的结论是否受欢迎,这时候他就像个花刺子模的信使。中国的近现代 学者里,做"好消息信使"的人很多,尤其是人文学者。比方说,现在大家发现了中华文化是最好的文化,世界的前途倚赖东方文明。不过也有"坏消息信使",此 人叫做马寅初。五十年代初,马寅初提出了新人口论。当时以为,只要把马老臭批一顿,就可以根绝中国的人口问题,后来才发现,问题不是这么简单。
  假如学者能知道自己报告的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这问题也就简单了。这方面有一个例子是我亲身所历。我和李银河从1989年开始一项社会学研究,首次发 现了中国存在着广泛的同性恋人群,并且有同性恋文化。当时以为这个发现很有意义,就把它报道出来,结果不但自己倒了霉,还带累得一家社会学专业刊物受到本 市有关部门的警告。这还不算,还惊动了该刊一位顾问(八十多岁的老先生),连夜表示要不当顾问。此时我们才体会到这个发现是不受欢迎的,读者可以体会到我 们此时是多么的惭愧和内疚。假设禁止我们出书,封闭有关社会学杂志,就可以使中国不再出现同性恋问题,这些措施就有道理。但同性恋倾向是遗传的,封刊物解 决不了问题,所以这些措施一点道理都没有。值得庆幸的是,北京动物园的老虎当时不缺肉吃。由此得出花刺子模信使问题第一个结论是:对于学者来说,研究的结 论会不会累及自身,是个带有根本性的问题。这主要取决于在学者周围有没有花刺子模君王类的人。
  假设可以对花刺子模君王讲道理,就可以说,首先有了不幸的事实,然后才有不幸的信息,信使是信息的中介,尤其的无辜。假如要反对不幸,应该直接反对不 幸的事实,此后才能减少不幸的信息。但是这个道理有一定的复杂性,不是君王所能理解。再说,假如能和他讲理,他就不是君王。君王总是对的,臣民总是不对。 君王的品性不可更改,臣民就得适应这种现实。假如花刺子模的信使里有些狡猾之徒,递送坏消息时就会隐瞒不报,甚至滥加篡改。鲁迅先生有篇杂文,谈到聪明人 和傻子的不同遭遇,讨论的就是此类现象。据我所知,学者没有狡猾到这种程度,他们只是仔细提防着自己,不要得出不受欢迎的结论来。由于日夜提防,就进入了 一种迷迷糊糊的心态,乃是深度压抑所致。与此同时,人人都渴望得到受欢迎的结论,因此连做人都不够自然。现在人们所说的人文科学的危机,我以为主要起因于 此。还有一个原因在经济方面——挣钱太少。假定可以痛快淋漓地做学问,再挣很多的钱,那就什么危机都没有了。
  我个人认为,获得受欢迎的信息有三种方法:其一,从真实中索取、筛选;其二,对现有的信息加以改造;其三,凭空捏造。第一种最困难。第三种最为便利, 在这方面,学者有巨大的不利之处,那就是凭空捏造不如奸佞之徒。假定有君王专心要听好消息,与其养学者,不如养一帮无耻小人。在中国历史上,儒士的死敌就 是宦官。假如学者下海去改造、捏造信息,对于学术来说,是一种自杀之道。因此学者往往在求真实和受欢迎之中,苦苦求索一条两全之路,文史学者尤其如此。我 上大学时,老师教诲我们说,搞现代史要牢记两个原则,一是治史的原则,二是党性的原则。这就是说,让历史事实按党性的原则来发生。凭良心说,这节课我没听 懂。在文史方面,我搞不清的东西还很多。不过我也能体会到学者的苦心。
  在中国历史上,每一位学者都力求证明自己的学说有巨大经济效益、社会效益。孟于当年鼓吹自己的学说,提出了"仁者无敌"之说,有了军事效益,和林彪的 "精神原子弹"之说有异曲同工之妙。学术必须有效益,这就构成了另一种花刺子模。学术可以有实在的效益,不过来得极慢,起码没有嘴头上编出来的效益快;何 况对于君主来说,"效益"就是一些消息而已。最好的效益就是马上能听见的好消息。因为这个原因,学者们承受着一种压力,要和骗子竞赛语惊四座,看着别人的 脸色做学问,你要什么我做什么。必须说明的是,学者并没有完全变狡猾,这一点我还有把握。
  假如把世界上所有的学者对本学科用途的说明做一比较,就可发现大致可以分为两种,一种说:科学可以解决问题,但就如中药铺里的药材可以给人治病一样, 首先要知识完备,然后才能按方抓药,治人的病。照这种观点,我们现在所治之学,只是完备药店的药材,对它能治什么病不做保证。另一种说道,本人所治之学对 于现在人类所遇到的问题马上就有答案,这就如卖大力丸的,这种丸药百病通治,吃下去有病治病,无病强身。中国的学者素来有卖大力丸的传统,喜欢做妙语以动 天听。这就造成了一种气氛,除了大力丸式的学问,旁的都不是学问。在这种压力之下,我们有时也想做几句惊人之语,但又痛感缺少想象力。
  我记得冯友兰先生曾提出要修改自己的《中国哲学史》,以便迎合时尚和领袖,这是变狡猾的例子——罗素先生曾写了一本《西方哲学史》,从未提出为别人做 修改,所以冯先生比罗素狡猾——但是再滑也滑不过佞人。从学问的角度来看,冯先生已做了最大的牺牲,但上面也没看在眼里。佞人不做学问,你要什么我编什 么,比之学人利索了很多——不说是天壤之别,起码也有五十步与百步之分。二三十年前,一场红海洋把文史哲经通通淹没。要和林彪比滑头,大伙都比不过,人文 学科的危机实质上在那时就已发生了。
  罗素先生修西方哲学史,指出很多伟大的学者都有狡猾的一面(比如说,莱布尼兹),我仔细回味了一下,也发现了一些事例,比如牛顿提出了三大定理之后, 为什么要说上帝是万物运动的第一推动力?显然也是朝上帝买个好。万一他真的存在,死后见了面也好说话。按这种标准我国的圣贤滑头的事例更多,处处在拍君王 的马屁,仔细搜集可写本《中国狡猾史》。中国古代的统治者都带点花刺子模君王气质。我国的文化传统里有"文死谏"之说,这就是说,中国常常就是花刺子模, 这种传统就是号召大家做敬业的信使,拿着屁股和脑壳往君王的刀子板子上撞。很显然,只要不是悲观厌世,谁也不喜欢牺牲自己的脑袋和屁股。所以这种号召也是 出于滑头分子之口,变着法说君王有理,这样号召只会起反作用。对于我国的传统文化、现代文化,只从诚实的一面理解是不够的,还要从狡猾的一面来理解。扯到 这里,就该得出第二个结论:花刺子模的信使早晚要变得滑头起来,这是因为人对自己的处境有适应能力。以我和李银河为例,现在就再不研究同性恋问题了。
  实际上,不但是学者,所有的文化人都是信使,因为他们产出信息,而且都不承认这些信息是自己随口编造的,以此和佞人有所区别。大家都说这些信息另有所 本,有人说是学术,有人说是艺术,还有人说自己传播的是新闻。总之,面对公众和领导时,大家都是信使,而且都要耍点滑头:拣好听的说或许不至于,起码都在 提防着自己不要讲出难听的来——假如混得不好,就该检讨一下自己的嘴是不是不够甜。有关信使,我们就讲这么多。至于君主,我以为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粗暴 型的君主,听到不顺耳的消息就拿信使喂老虎;另一种是温柔型,到处做信使们的思想工作,使之自觉自愿地只报来受欢迎的消息。这样他所管理的文化园地里,就 全是使人喜闻乐见的东西了。这后一种君主至今是我们怀念的对象。凭良心说,我觉得这种怀念有点肉麻,不过我也承认,忍受思想工作,即便是耐心细致的思想工 作,也比喂老虎好过得多。
  在得出第三个结论之前,还有一点要补充的——有句老话叫做"久居鲍鱼之肆不闻其臭",这就是说,人不知自己是不是身在花刺子模,因此搞不清自己是不是 有点滑头,更搞不清自己以为是学术、艺术的那些东西到底是真是假。不过,我知道假如一个人发现自己进了老虎笼子,那么就可以断言,他是个真正的信使。这就 是第三个结论。余生也晚,赶不上用这句话去安慰马寅初先生,也赶不上去安慰火刑架上的布鲁诺,不过这话留着总有它的用处。
  现在我要得出最后一个结论,那就是说,假设有真的学术和艺术存在的话,在人变得滑头时它会离人世远去,等到过了那一阵子,人们又可以把它召唤回来—— 此种事件叫做"文艺复兴"。我们现在就有召唤的冲动,但我很想打听一下召唤什么。如果是召唤古希腊,我就赞成,如果是召唤花刺子模,我就反对。我相信马寅 初这样的人喜欢古希腊,假如他是个希腊公民,就会在城邦里走动,到处告诉大家:现在人口太多,希望朋友们节制一下。要是滑头分子,就喜欢花刺子模,在那里 他营造出了好消息,更容易找到买主。恕我说得难听,现在的人文知识分子在诚恳方面没几个能和马老相比。所以他们召唤的东西是什么,我连打听都不敢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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