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椰林般浓密摇曳的闹市区,就是那片著名的绿色腹地。它是这城市里最隐秘古典的一个伏笔,许多小径穿插其间,象叶脉般四散蔓延开去,侧生出更多扑朔迷离的悬疑细节。
踏着浅草的小路一直走近那座维多利亚式白色古堡。这是一座木制结构的玻璃花房,旧金山最古老的植物部落。拱形中央厅廊两侧,各有两间大型暖房,接架连荫,藤萝络绎,玻璃天窗开满星星似的花朵。这里光阴的坐标,终年指向春天。
游人不多。轻轻拧开厚厚的白色木门,热带林木氤艿的湿气马上弥漫过来。婆娑奔放如原著民般的阔叶铁杉,小巴掌叶树的清香诡秘,仿佛来自蛮荒年代的南美古藤,绿罗裙般婀娜,木梳状的长柄叶间,一枚结实的菠萝蜜果惊喜的悬挂在那里。这样枝柯错迭,深深浅浅的绿意叮咚不绝,在耳边反复厮磨,纠缠,再化成清风般的散开,偶然一抬头,它又小瀑布一样闲闲垂帘下来,丝丝缕缕牵挂荡漾着许多种故事。一叶叶的细节蓐穗心事,结出米粒似的串串清香白花,茎梗玲珑通致。这样木盆种的素叶吊兰,隐藏在粗大蓬乱的花木之间,象乡下人家随意开在檐瓦间的花草,悠然自得。
石板甬道两侧,绿色枝条交织蔓连,渐渐要搭成一条荫荫的长蓬了,漫步其间,丝路花雨般的淡淡清香挥之不去。
有一棵高高的大红花,开在接近天窗的地方,象扶桑一样单薄的花衣,花睫微翘,开得那样寂寞静好;而我手边的藤叶间,就有那样一穗热闹不堪的白花,饱涨的象熟苞米,仿佛顷刻就要劈里啪啦烧成一片白火焰;也有一种“处子白”,象马蹄莲似的花形,却没有那样卷卷风情的深涡水袖,素正的白袈纱,花蕊冷凛若剑,看的人,恐怕连一点邪念都不敢生出来;黄底鹌鹑斑的蝴蝶兰,活泼不过茂密深处开出的一种小黄花,苞荚狭长,翩翩若燕,是三月草堂荡秋千般草长莺飞的喜悦。
陶罐里养着的花树,一人多高,却独独只开出一朵,碗口那样大,薄胭脂似的粉,锦缎似的亮,花心渐渐浓成黛红色,花涡里喷出桔黄的蕊。开得那样憨厚的,连一寸艳头都藏不住,象旧时茶壶上水墨描的大朵牡丹,那般俗喜,丰满得连一点想象的韵味都没有。我就在这朵花面前绕来绕去看很久,又欢喜又以为它这样实在不够谦逊。
开得最谦逊的花,是方格木架上垂下来的爬藤花。榆钱大小的叶子,细韧的茎疏影轻斜,象雨丝。倒挂金钟似的花坠,一朵,或是几朵簇生,都开在茎梢上,紫红的苞衣,鹅黄的内瓤若隐若现,鼓鼓的,象垂吊无数的小金丝线锦囊,秘密的凝望里生出许多诱惑。
走在这样原始森林般的迷宫里,时光会渐渐慢下来,看花事温柔的弥漫在发梢,指间,心里。潺潺的水声里,只有睡莲还没有开,阔大的莲叶象浮萍一样漂在湖面上,水生的绿色灌木涟漪在波光里。我就在那里,安静的坐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