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点军校的军事博物馆里，有关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史料陈列
占了几乎一个大厅，详细地记下了西点军人的丰功伟绩。然而，在
展厅末的拐角处，墙上很不起眼地挂了两个小展柜，每个还不及我
私人衣橱的四分之一大，它们便是有关朝鲜战争和越南战争的。我
注意到了所有的美国游客无一在此驻足，全都匆匆走过，而转去
关注下一个大厅里美军在海湾战争中的辉煌。
这两个小柜子倒激起了我的好奇心，从前脑子里有关朝鲜战争
和越南战争的战况和战果都来自于国内的评价，也就是胜方的总结。
那么，西点军校刻意想让自己及游人忽略和遗忘的这两场战争，在
美国人眼里究竟如何？回家后，我便找了些美方的军史资料来做
功课，不读则已，一读竟大吃一惊。我们的对手对于毛主席指挥下
的志愿军原来有如此高的评价，这支在战场上让自己对手由衷佩服的
军队，绝对是不同凡响的队伍。美国人称毛泽东是“天才的军事家”，
他麾下的军人“能征善战、智勇双全”，“讲究机动灵活的战术”，
能在零下四十度的严寒中啃着冻土豆、穿着单薄的冬衣、举着落后的
三八式步枪突然从雪地里跃起杀向敌阵；这种坚韧顽强、不俱牺牲
仍然冲锋不止的队伍被美军称为有“谜一样的东方精神”。较量过后，
美国军人对与之对阵的中国军人怀有一种带神秘感的尊重，因为对手
让他们在战场上吃了亏。不过，战争初期并非如此，当年美军在仁川
一登陆(1950年9月15日)，周恩来总理就通过印度大使发出警告：
联合国军不得越过三十八度线，否则中国将出兵。而联军的第一任
总司令麦克阿瑟将军回想起当年的中国军队在淞沪战役、南京保卫战、
徐州会战、武汉保卫战、花园口、长沙会战 。。。中屡战屡败，把
大好河山拱手相让，便没法不陶醉于自己在抗日战争的大胜，哪里听
得进去任何警告，还傲慢地告诉部下：中国岂敢参战？我们只管推进。
━ 便一直冲到了鸭绿江边。结果中国真的出兵了，两次战役就打得
对手从中朝边境一路跌跌撞撞地逃回了三八线；途中，第八集团军
司令沃克中将竟被志愿军追赶得翻车身亡，成了世界军事史上的奇闻。
最终，朝鲜战争带给西点名将的是职业生涯中挥之不去的噩梦：它让
首任联军总司令、不可一世的麦帅英名毁于一旦，黯然下岗；让继任
李奇微将军成了首位向对手求和的美军司令官；更让第三任的克拉克
将军成了第一位没有凯旋班师的美军统帅。对此，麦帅在多年后的
评价是：谁要是同中国军队作战，他就是有病；李奇微将军也承认：
“这是一场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对抗错误的敌人的错误的
战争”；而克拉克将军的评论最为伤感：“对我而言，是自己四十年
戎马生涯的结束。它是我军事经历的最高任职，但是它没有光荣。
在执行政府的训令中，我获得了一次不值得羡慕的荣誉。那就是我
成了历史上签订没有胜利的停战条约的第一位美国陆军司令官。我
感到了一种失望的痛苦，我想，我的前任麦克阿瑟和李奇微两位将军
也一定有同感。”读到这里，我真切地感到，朝鲜战争应是中国人
永远的骄傲，它打出了中国陆军的一个神话 ━ 始于鸭绿江，止于
三八线，志愿军战士以大无畏的牺牲精神和英雄气慨同世界头号
军事强国兵戎相见，实现了“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壮举。
而美国又岂能甘心在中国北方的失败，它于朝鲜战争刚结束不到
一年，趁着法国人被胡志明领导的越共赶出越南之际，着手在越南
南方扶植势力，企图从南面搞定中国，这就是长达二十年的越南战争
(1954─1975)。最终仍以美国的彻底失败告终。1967年，美国军队
跃跃欲试，准备先灭了越南北方，再逼近中越边境。于是，周恩来
总理又发话了：美军的地面部队不得越过十七度线侵犯越南北方。
这一次，美国人再不敢轻视中国的警告，自始至终，它的陆军不曾
跨过十七度线一步，因为他们记住了朝鲜战争的历史教训。更由于
中国对越南北方在经济、物质、军事上的强有力支援，美国人打的是
一场赢不了的战争。我记得小时候父母各有一大批越南留学生，他们
在中国接受着严格的军事培训。正是由于这些军事院校的越南军人学
成回国后，应用了毛泽东的人民战争思想来对抗美军，那种飘忽机动、
变幻莫测的游击战术将美国人长时间地拖在了越战的泥潭之中。七十
年代初，尼克松为了要体面地从越南撤军，不远万里来北京向毛主席
讨教并作出了重大让步：支持中国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将美军撤出
台湾，解除二十多年来对中国的经济封锁以及开始支持中国在世界上
的大国地位。于是，我们看到，晚年的毛泽东兵不血刃，利用越战做
为突破口，以他高超的历史智慧、非凡的政治胆识和杰出的军事艺术，
打破了美苏的围堵。甚至在他离世多年后的今天，人们在西点军校的
博物馆里依然能够感到西点人的心中因为与他屡次较量均告失败后
留下的阴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