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忆,
最忆是杭州。
山寺月中寻桂子,
郡亭枕上看潮头,
何日更重游?
陈兰是杭州人。严格地说,30岁以前,她还不能理直气壮地称自己是杭州人。2001年,杭州把临近两个县级市收编,陈兰家的那个小城市,变成了杭州的一个区。24岁那年的春节,陈兰和她的第三任男友,第一任丈夫蒋宏辉,在小城最高档的饭店,摆了几十桌喜宴,场面之大,规格之高,是当时城中的一大话题。
十年后的一天,当陈兰开着车,在多伦多的商场前兜着圈找停车位时,不知牵动了回忆里的哪根弦,想起了她的第一次婚姻。当年嫁给蒋宏辉,就象现在找车位的心态一样,在她眼力所及的范围,蒋宏辉已经是最好的车位了。停车场这么大,当然有更好的车位,可大多是给揣着特殊停驶证的人留着的,剩下的几个,是给眼明手快的人去争去抢的。她对自己的车技还不够自信。试试也无妨,就怕再转几圈,蒋宏辉这个车位也让人给占了。24岁,回想起来,多年轻啊。可在当时,她觉得自己已经不年轻,从银行学校中专毕业,工作都四年了,见好就嫁吧。
陈兰听说蒋宏辉的名字,已经很久了。蒋宏辉是市里的“十大歌星”之一,擅长模仿张学友黎明等港台歌手。除了歌星称号,蒋宏辉的名气,还在于他父母的身份,他们都是这个小城里的大官。高中毕业后的蒋宏辉,曾经到北京当过两三年“北飘”。“北飘”里的能人太多了,他的歌技还行,可是形象不行,又没碰到什么能识千里马的伯乐,只好在耗光了父母的一笔钱后,回到了小城,在父母的安排下,进了一家银行做信贷员。
陈兰比蒋宏辉小一岁,也在这家银行上班。不同的是,蒋宏辉在市支行,陈兰在离市区二三十公里一个小镇的营业部;蒋宏辉是信贷员,陈兰是会计。 中专毕业时,陈兰的成绩一般,人在某些方面还没有开窍,只知道和在四川上大学的男朋友余华,鸿雁传书爱来爱去的,不懂得花点心思为自己设计未来。父母是普通工人,也没本事给她安排一份好工作。毕业后她只好服从分配,去了这家银行在小镇的营业所,住营业所宿舍,每星期回一次家。她在营业所里干得不错,奖杯奖状拿了一堆。这一年,她被评为省一级的“青年岗位能手”,眼看着还要升营业所的副主任了。
在全市“青年岗位能手暨文明服务明星表彰大会”上,陈兰和蒋宏辉认识了。 陈兰作为即将上台领奖的先进份子,蒋宏辉作为表演嘉宾,坐前排相邻的位置。陈兰终于见到了在银行系统,甚至在城里都颇有名气的蒋宏辉。他长得太一般了,高约一米七,比陈兰只高了两三公分;单眼皮,皮肤倒也白净;可是,不过才二十多岁,就显得发福了。这般形象,和陈兰想象中的头上写着个酷字的歌星形象,差得太远。
第一眼,陈兰给蒋宏辉留下的印象是美好的。太美好了,以致于几天后,他就拔通了陈兰办公室的电话,约她周末在一家歌厅见面;太美好,以致于几年后,许多双眼晴期盼着他签下离婚协议的时候,他拿不起笔来;又几年后,陈兰去了加拿大,当了别人的老婆,另一个孩子的妈,他至今未娶。他以为,乡镇营业部里的岗位能手,不用说,都是又丑又土的,可陈兰不一样,虽不是大美人,但有一种干干净净的美。蒋宏辉有过女朋友,刚分手的一个,是他的一个远房表妹,明艳不可方物,学舞蹈的,上了北京舞蹈学院不久,就写信来谈分手了。太漂亮的表妹,他抓不住,陈兰这样朴素耐看的,让他感到踏实,亲切。
他们都来得太早了,离开会还有半个多小时,为了等一个迟到的重要领导,全场又等了半个小时。闲聊间他们认识了。陈兰问蒋宏辉:“今天你准备唱什么歌呢?”
“谢东的《笑脸》。“
“听说你唱张学友的歌很好听,为什么不唱呢?”
“今天是文明服务宣传大会,唱首《笑脸》,号召大家带着笑脸接待客户啊。”
他还挺幽默的。陈兰笑出了声,和蒋宏辉谈话让她感到轻松愉快,为他们在这样严肃场合的相识,带来了一点点的浪漫气息。这样的浪漫气息,在她和男朋友余华近五年的恋爱中,已经快不存在了。那时候的余华,本科毕业后继续在四川的同一所大学里念研究生,读哲学。他们的感情靠每星期一次的书信,靠每次寒暑假,余华和她在那个小小的营业部宿舍里的温存维系着。
蒋宏辉唱了《笑脸》。这首卡拉OK厅里人人都唱的歌,对有着歌星称号的蒋宏辉来说,太没挑战了。可他唱得很投入,带着笑脸,眼睛看着陈兰的方向,深情地唱给她听。陈兰坐在前排,那份带着笑意的眼神,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即使坐得再远一点,她也是能感觉到的。她又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有人这样用歌声,用挑逗的眼神向她调情,还感觉不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