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我有一个坚强的宗教信仰支撑,在中国做慈善,我早垮掉了”
“他完全不像是北京什刹海体校出来的小孩、一个习武之人。他非常睿智——这是我所能找到的最合适的形容词。”
李连杰壹基金的义务咨询律师盛军这样形容他的朋友。
“每一次和他见面,我总有一种错觉:其实平时他根本没在拍戏,似乎他所有的时间都在做这个(壹基金)。他是目前为止我见过的最有使命感的人。我很少见到一个人——一个忙碌的人、一个需要分心做很多事情的人,能够对某个事情如此专注、如此用心。很可能有一天,他会像U2主唱波诺在美国那样,成为中国名人慈善的标志性人物。”
假使真有这么一天,那么李连杰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将是值得被谈论的,就像现在人们津津乐道于波诺2005年发起的Live 8慈善演唱会,继20年前又掀起了一轮非洲世界扶贫热潮一样。这一切到底是怎样开始的呢?
欢迎来到李连杰壹基金
2007年4月19日,李连杰和中国红十字总会共同创立的“李连杰壹基金计划”在北京和平宾馆举行了正式启动仪式。这一天是李连杰小女儿的7岁生日。和父亲一起亲历2004年底东南亚海啸之后的半年时间里,她都不敢在浴缸里洗澡。她怕水。
这项筹款计划的宗旨是“向有心灵心理创伤和疾患的青少年提供各种形式的帮助;向在各种灾难和突发事件中遭受创伤的人士提供尽可能的人道援助”。所谓“壹”的意思,就是1+1+1,每个人每个月发短信捐一块钱,大家就是一家人。
活动现场像个明星集会。刘德华、周润发、吴宇森这样的演艺界名人在VCR里发言表示支持,徐静蕾和周迅则在现场宣布了给壹基金短信捐款的手机号码。李连杰连连鞠躬,“从现在开始请您记住,我不光是叫李连杰,我的名字是捐赠号码999309(谐音是“救救救,善缘久”)……”事后,红十字总会筹款宣传处处长、壹基金管理委员会董事王舒侬感叹说:“这几个明星一倡导,我就去电脑上看点击率的状况——数字马上飙升。”壹基金的短信捐款通道比同期的其他名人慈善基金(比如李亚鹏、王菲的“嫣然基金”,李宇春的“玉米( 1609,-3,-0.19%)基金”)开通要晚两个月,但是迄今为止,它的点击率是最高的。到5月底,短信捐款数字是37万人次(所有善款数百万元)。
在做慈善这件事情上,明星的影响力、号召力、调动社会资源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当然,最大的明星是主人李连杰。他为了做壹基金这件事情,“把前半生的人脉都用尽了”。
问题在于,一向低调内向的李连杰(从影27年,至今和女明星拍亲热戏还脸红),为何突然高调?他连自己监制的影片都不愿意挂“李连杰”三个字,而是用鲜为人知的本名“李阳中”,为何这一次愿意以自己的名字命名一个慈善基金?
这两年比前20多年拍戏还累
“其实我也很不情愿放这三个字。我在美国的律师也反对。我在美国的慈善基金叫什么?One Foundation,够了,不需要Jet Li。没办法,这一次是完全特殊的游戏,所以必须用一个特殊的名字。”李连杰说,一旦机缘成熟,他一定会去掉这三个字。
所谓“完全特殊的游戏”——中国的“李连杰壹基金”和美国的“One Foundation”相比,最大的不同在于,“李连杰壹基金”并不是一个法人。中国尚未批准公募的个人慈善基金。按照2004年出台的《基金管理条例》的规定,个人申请成立慈善基金可以挂靠在民政部这样的政府机关下面,也可以选择半政府性质的公益组织作为业务主管单位。不过,中国红十字总会并没有业务主管单位的资格,而名人基金的审核又特别严格,所以,从2005年4月开始接触,一直到2006年12月正式签约,壹基金在法律程序上的努力历时一年半之久。
最终成立的壹基金并不是一个法人机构,它只是中国红十字总会架构下独立运作的一个筹款计划(盛军打了个比方:前者相当于联合国,下面有很多常设机构和特设机构,壹基金就相当于一个特设机构)。壹基金负责筹款,所有筹得款项直接进入中国红十字总会的国家账户,壹基金不负责管钱,但是有权监督款项的使用。
为了成立壹基金,李连杰做了很多前期准备工作,请咨询公司做调查报告、去国外考察,专门在上海找到曾经帮他进行过个人投资法律咨询的盛军,希望了解相关的法律知识。他感慨说,这两年比前20多年拍戏还累,“人间百味,惟善最苦。”
盛军说,李连杰不是泛泛地了解,而是真正坐下来要求一条一条地解释法律。“太多名人做慈善心血来潮、虎头蛇尾,一个轰动效应之后,来了很多钱,但是难以为继。”
当然,这也不能全怪名人。“对于个人慈善基金,我们国家目前采取的是比较初级的行政管理手段,”盛军说,“美国是门槛低、监控严,我们正好相反,门槛高、监控松,严进宽出。其实,我不怕你管得严,因为我本来就很阳光,就怕你连设立都不让我设立,这样打击了很多企业家、名人做慈善的积极性。”
专业慈善人士李连杰
从很多角度来看,李连杰的商业头脑已经“美国化”,或者说,国际化了。
除了和律师、中国红十字总会的谨慎合作,他还邀请了一家“每个月收费50万美元、位列全球500强的”咨询公司义务为壹基金做了一份中国慈善市场调查报告。这份报告让有5年专业慈善工作经验的王舒侬惊艳:“我也参加过清华大学的NGO组织培训,见过不少报告,但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一份。对我来说,这个报告本身就是一个最好的培训。”
今天看来,这份报告就是壹基金的一个工作蓝图。这份报告系统分析了目前中国人对于慈善的概念、兴趣、承受能力和捐款能力,回答了这些问题——什么样教育程度、什么样年收入的人,单身还是已婚的人,哪一个年龄段的人,他们对慈善事业是最热心、最有能力去主动捐助和帮助他人的?他们最大的担忧是什么?
“市场调查还为壹基金做了一个1年、2年、3年的方向规划:我们怎么样落实班底、怎么样管理团队、怎么样按照一个国际企业的管理规格去架构、在游戏规则之内怎么样去完善、怎么样从娱乐引起别人的关注逐渐去建立起社会的责任……希望从娱乐新闻的关注过渡到严肃主流社会媒体的关注。”
明星李连杰成了一个专业慈善人士。他对《中国企业家》说,“我最开始就有一个概念:每一次灾难来的时候,我们都受到强烈的画面和文字的渲染,良心发现,经过号召我们就捐钱了。然后,5天10天以后,钱送哪去了?不知道了。两个月以后,这事大家都忘了,回到自己的世界去忙了。可是人类世界有春夏秋冬,就会有自然灾难,不能老是这样,得可持续地做。”
于是,李连杰跟盛军探讨的最多的问题是“怎么样有一个制度,能够长久地保证透明、公正、可持续、符合法律法规地来运作一个机构?”。“这是他最大的一个关注点。他所有的措施和行动都是围绕这个点来进行的。”盛军说。
盛军给李连杰的回答是,第一加强内部管理,第二加强社会监督,必须保证公开透明,“不要因为环节上的疏忽造成不必要的误解——这对于一个公益慈善组织来说是致命的。”
壹基金的管理架构是这样的:李连杰壹基金、他在美国的One Foundation、中国红十字总会各出两名人员,组成壹基金管理委员会,李连杰担任主任,其余5人为董事。每一个申请的项目和预算,都要由管委会集体讨论通过,才能签发文件拨款。
壹基金的运作模式
李连杰对于壹基金的管理制度非常自信。
“我们是双保险。红十字会那边不能擅自动用这笔钱,因为我要以基金的管理委员会名义监控它。我也不能,因为我根本没有银行的签字权,钱在中国的国家银行里。但是我还担心我们这个力量不够,所以我要用所有的法律和约定锁住。第三,我要用会计师行(德勤)监督账目——看到国内那么多上市公司都出问题,所以国内的审计公司我并不信任。第四,我还要组织大量公众人物做义工,他们的无形资产的分量无疑会压垮任何图谋。此外,我还要动用所有能动用的力量,比如媒体。”
和红十字会方面的主管见面的时候,李连杰常常开玩笑说:“你见到我又高兴又不高兴”。“意思很简单,因为我们的到来,红十字会可能会有一些实惠,比如能够筹到他们筹不到的资金,比如帮助他们在中国的慈善市场重新定位——至今还有很多人认为红十字会不过是一个献血的地方。但是不好的消息就是:他们要更加清廉透明地去执行,因为已经把他们纳入最高的一个曝光率里面了,他们没法有任何的私隐。”
壹基金管理委员会并不参与日常运作,但是将来会增设一名委员会秘书长,他将兼任壹基金总经理,负责召集管委会会议和日常内部管理;他将主管三个工作部门:宣传推广部、市场部和内务部。
其中,内务部门主要负责义工团队的管理。“现在的义工主要是明星,他们主要是属于宣传的范畴,能够迅速使一个企业或者事业引起社会广泛关注。但是以后,明星要逐渐淡化、往后站(虽然8月份他们还准备举办名人赛车活动),让更多的普通人义工参与进来,这就需要一个完善的义工管理。”壹基金的宣传总监范娜说。
“除了监督性、和红十字会的公开化合作,互助性也是壹基金创造性的游戏规则。”李连杰说,“一个永久义工的捐款是999元人民币,不能说骗人家出了钱就算了。好比商品的售后服务,做慈善也有一个善后服务。你让他捐了钱一定要不断地给他信息,我们又做了什么,还需要你来做什么,这样他以后才可能继续支持你。”
市场部则主要面向企业,筹集企业捐款。“慈善也好,公司也好,律师也好,电影也好,都要让人家来了解你的理念,不能等人家送钱过来。”盛军说,“可能有些公司的高管,他们会因为喜欢李连杰的角色和电影而捐款,这样壹基金的理念反而变得狭隘了。只有当他对明星李连杰并不感兴趣的情况下仍然愿意捐赠给壹基金的时候,才是从个人情感变为制度信任,壹基金的捐赠面和社会参与度才真正提升。”
今年6月3日凌晨,云南普洱地震,李连杰第二天就联系了中国红十字总会(壹基金管委会迅速决议),由云南红十字会代付10万元(壹基金随后就拨款捐赠),买了粮食马上送到灾区。李连杰说,这10万元所有的收据(诸如大米分到哪个村子,多少户)以后要转给中国红十字总会,然后再转给壹基金,最终会在年终报告公布出来。
而且,壹基金还会有义工去灾难现场——李连杰说,“作为一个企业,你必须跟踪到每一个市场末梢。”
慈善情怀
但是,李连杰和他的壹基金究竟能够走多远?李连杰今年44岁,他不可能武打一辈子。如果有一天,李连杰不拍电影了,不能维持他巨大的知名度和影响力了……甚至,有一天李连杰不在了,壹基金会怎样?对于去国已久的李连杰,他的慈善情怀、思维方式和专业精神都在面临考验。
李连杰坦言,“只要国家有一个新的管理条例,壹基金就可能会死亡,或者,也会继续前进。我没有设立一个很清晰的目标,我只是希望去做,希望在中国整个经济腾飞的过程里,硬件要跟上,软件也要跟上。希望在这个民族崛起的时候有一个彼此关怀的胸怀,甚至哪天别的亚洲国家出事了,我们也可以伸手,这才可以称得上大国风范。”
“我本来很喜欢他演的方世玉,但接触到真人才发现,他实在不像一个明星,”王舒侬感叹说,“他的思考和行动都远远超越了一个明星的概念。在我心目中他是一个慈善家和专业的慈善事业管理者的形象,他做的事情是能推动中国慈善的专业化和基础环境建设的。”
质疑和困难一直就没有停止。就在壹基金发布会的第二天,有媒体报道的标题是“李连杰2亿豪宅被疑贪污善款”。
“壹基金哪天才成立,我拿什么去贪污啊?”李连杰说,“我跟很多朋友说,我李连杰今天站出来做这件事,第一,我还蛮有名的;第二,我的钱还够养家糊口的,我没有必要出来骗每个人一元钱。我说我不是为了名不是为了钱,这个会有很多人相信,因为我没有必要骗您5000万人一人那一元钱,为了这个我卷了铺盖走人?我还真不值得丢这个人。以后就别在地球上混了!我还不如去拍个电影,我拍个电影也不止嘛。我好心地想,起码这两个顾虑没有了——但是没想到还是有。”
“要不是我有一个坚强的宗教信仰支撑,在中国做慈善,我早垮掉了。”他说。
2005年,海啸过后,李连杰去中东参加筹款活动。和他坐在一起的有李光耀、比尔·克林顿、维珍CEO、CNN老板、沙特银行总裁及阿联酋的王子。克林顿告诉他,当全球的媒体对20多万人的死亡大肆宣传报道的时候,人的本性善良都能体现出来。在那种情绪多过理智的情况下,大到一个国家、财团,小到个人,很容易就说我捐多少捐多少,但是当感性过去,冷静下来,那个企业或者国家并不见得有能力执行自己的承诺。所以,真正能够到位的现金和关于善款的报道是与之不符的。
“克林顿最后给我的忠告是:做善事需要极大的勇气,你要有勇气,你还要坚信自己的信念。”这倒是很像《笑傲江湖》里风清扬在思过崖对令狐冲说的话。
此李连杰非彼李连杰
“我三四岁的时候最喜欢铁做的刀。十几岁的时候最喜欢年龄很大的女人,觉得很有安全感,令人向往。等到我三十几岁的时候,喜欢的又是另外一种女人、另外一种成就感,还有对于权力的欲望。现在我44岁,我反省生命,发现自己想要的东西又不一样。”
当一个中年男人坐在你面前这样剖析自己的时候,他实在很像古龙小说里的人物,血浓于水,冷若冰霜。
在36摄氏度高温的横店《功夫之王》片场,李连杰每天要工作12小时,早上七点半开始化妆,晚上七点半收工。他的工作内容包括和武术指导套招、和成龙大哥来真格的、因为大汗淋漓而频繁补妆、不时叮嘱助手上网查看壹基金的手机短信捐款流量。当然,他还要抽空接受我的采访。
“我不希望壹基金老是上娱乐版。”他说。
采访结束以后,编辑问我,他是你心目中的那个大侠吗?我的答案是:此李连杰非彼李连杰。他演过英雄,可他不是英雄,他演过大侠,可他不是大侠,他演过坏人,可他不是坏人,他和很多在故乡以外的地方求生存、经历过成功和内心风暴的人一样,聪明、世故又平静。
《中国企业家》:早在20多年前,你已经是个“大侠”了,为什么现在你才开始做行侠仗义的事?你早干吗去了?
李连杰:27年前,我是一个孩子,希望不断创造财富,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证明给全世界我李连杰与众不同,让母亲骄傲。36岁之前,我所有的信念的中心都是在“我”,以自我中心为出发点。同时,因为你不断创造,可能对推广武术、推广中国文化也间接地有影响,但这并不是第一主观愿望。
十年过去了,这两者之间有个调换。你问我之前干吗去了?其实那时候根本顾不上考虑他人。我的想法还是在一个形式化里——大家都做善事,就去做吧。1993年华东水灾我也捐款了,但那只是形式的做,不是发自内心底的、自愿的、无悔的、心甘情愿的做。2000年我在美国创立基金,开始有意识地学习、低调地帮助人。其实之前我已经捐了1000多万给寺庙、医院、佛学院,更偏重于宗教本身。
《中国企业家》:海啸是一个转折点吗?
李连杰:其实从缘起来讲,我做慈善不光是因为一个海啸。面对死亡,可能很多人会反过来说,我赶快享受吧,就跟明天不过了似的,赶紧花。我不是这种及时行乐,而是及时行善,是因为有这十年不断地积累,宗教上不断地思考人生。经过1997年到2004年,我的想法到那份儿上了。
经过海啸,我更关注大陆地区,以这里成为我构想的再一次起点的发源地。这是一个大的转变,但是我心理上的转变其实早就开始了,海啸只能说是一个时间上的紧迫感。以前心里说慢慢做慢慢做,等做到某一个阶段,我就转换。但是当你经历了海啸,你就更加清楚认识到佛教所说的无常。真的,没有人保证我李连杰一定可以活到55、65、75岁。食物中毒、天灾人祸、拍戏意外、飞机失事,没有任何人知道。所以应当好好珍惜活着的时候——我既然没死,活着,就要尽可能地帮到更多人。反正也没什么好怕的。中国人说,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
《中国企业家》:一个70多岁的人看破一切不稀奇,可你还这么年轻,为什么就能看淡名利?
李连杰:在36岁的时候,我就过了一心想挣钱的阶段,我知道这辈子我饿不死了。那什么才叫做够?我有过那种“不知道为什么而奋斗”的感觉。我36岁开始反省:李连杰,你在亚洲算蛮有名的,在这个行业算不错的,但是离开亚洲会怎么样?还有全世界更多有名的明星,那么多有名有利的人,你是不是要以他们为目标,追上他们呢?当你追上他们以后,还有更高的行业、世界上更成功的人,你如果把成功作为目标,还有更成功的,那是无止境的。
那时候在香港,我的生活圈子可以接触到很多有钱人,很多成功的企业家。我见过很多70多岁的老人,他们还是放不下,还要收购这个电讯公司那个电影公司,还在那儿吃着汉堡包着急。这样的生命,他自己觉得值得那就是值得的,但我能感觉到他心里还有痛苦。堵车的时候他痛苦,飞机误点的时候他痛苦,领导人的午餐会没去他还是痛苦。普通人为几百块几万块着急,他为几十亿几百亿着急。一个70多岁的老人,如果几百亿的身家他还觉得不够的话,那他还是真的不够。人只要有贪念,有欲望,就有痛苦的心态。
《中国企业家》:我听片场其他人都叫你“老板”,这有什么来历吗?
李连杰:1992年,我第一次做老板拍电影的时候,我不喜欢训斥别人。6点上班,我就会5:45坐在那里,等着所有人进来。他们看到我就会很不好意思,赶紧往里走。第二次,你又坐在那里。第三次,看你还坐在那里,他们就说:李老板呐……但是我又没有骂人,只是坐在那里。后来就传开了,15年过去了,整个行业的人都叫我老板。
《中国企业家》:你是一个什么样的老板?有没有专门补习过商业的专业知识?
李连杰:对我来说,资本主义,不,市场经济的思想还是根深蒂固的。你要知道,一个人从小要在香港这种文化里生存,你一定要创造财富给投资你的人,最后,不管他喜不喜欢你,他都喜欢钱,所以他才会继续投资你。所以一开始你的人际关系并不好,不熟悉文化,不懂语言,被人歧视,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咬紧牙关创造盈利数字,不断地提供给老板。这是很本能的东西。我不能说百分之百,但是投资在我身上八九成都是赚钱的。
我从小没有文化,商业的知识是被硬逼着在商场上学的。比如说,在香港很少有演员知道一个电影有多少成本,电影如何卖到发行商手上,这个发行商为什么要买这个电影,为什么这个演员值这个价钱,那个导演值那个价钱?我把电影当作一个商品来看,为什么有这样的成本,可以销到多少国家,有多少客户,他们是什么年龄段,什么文化段?等到这批人从23岁到了28岁,他们转胃口了,你就要想怎样培养5岁、8岁、12岁的年龄段,让他们接受一种新的文化……这是一个基本的市场意识。
《中国企业家》:你是否了解“李连杰”这三个字代表一个什么样的品牌?
李连杰:无可否认,他在全世界范围中代表一个中国人。他的无形资产很难计算。
我们现在的义工有周润发、成龙、陈可辛、周星驰、刘德华……这么多人加在一起有多少无形资产?但大家还是老在问,你捐了多少钱?你捐十万了吗?你捐八万了吗?我现在常跟身边的人开玩笑,按照资本市场计算,李连杰每小时价值多少?如果你动用他一天的工作量你要付多少钱?你们没有想过。但是他心甘情愿为慈善付出多少时间?价值是多少?你们也不去想。你们只会想,他兜里拿了多少钱出来,现金是多少,这个才是钱。在中国的国情里,慈善还是一个娱乐的东西,很卑微的价值。
其实在资本市场里,也不光是这么计算钱的。在那边,每一天每一小时的价值是可以计算的。我们的社会还不熟悉这种计算成本的方式。说得最不好听,我去外国讲45分钟课是多少钱?我在这里讲,不停地讲,还有很多冷言冷语,我都笑一笑。
《中国企业家》:你用什么心态面对冷言冷语?只是笑一笑?
李连杰:我常常用《霍元甲》里面的逻辑来想这个事情。很简单,你说我东亚病夫,我是不是?如果是,你没错,我还要谢谢你提醒我有病。如果我不是,你说了等于没说,我就笑一笑。如果我有病,却不承认,还不肯治,还觉得没事,那我才真是有病。
做慈善,质疑永远会有。我如果十年后再做,也会有声音说:李连杰老了,没电影拍了,他没办法,只有靠做点慈善吊着名气。我现在做,好在我在商业市场上还有价值,起码这个顾忌没有了。
我的助手有时候回来跟我抱怨,我跟他们说,你不要去责怪外界的任何因素,永远要像佛教徒一样,往里找原因,再去证明给别人看你的诚意、你一步一步实现的过程。人家骂,你就要聆听。你要记住顾客就是上帝,他愿意捐不愿意捐,他都是对的。
你要非常有耐心地面对这一切。我是有宗教情怀的人,如果没有这个坚强的宗教信仰,我做慈善,我会垮掉。唉,这是个麻烦。为什么我不在外面的社会生活,被人尊重成一个演艺界有社会责任感的人,和精英去探讨生命哲学,而在这里被质疑,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很多鸡毛蒜皮的事情大肆地被玩成一个游戏。为什么我还要做?就是因为这个地方生过我养过我。就是因为这样,才需要人做,国外已经很成熟了,不会被误解了,所以也不需要我这样的人来做了。
《中国企业家》:会道德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吗?
李连杰:微笑和道德是阴,商业和制度是阳,这是壹基金的两条线,都要。
《中国企业家》:壹基金关注的是心灵关怀的项目,这是不是有些吃力不讨好?
李连杰:2003年,我听到一个数据:全中国25万人自杀,我完全不明白。为什么我从小没饭吃,那么穷的孩子都活下来了,现在这么好的生活,为什么那么多人自杀?啤酒、别墅、男人、女人都有。我调了很多案例去看,发现是全中国的平衡出了问题。
假如说中国有100个慈善机构都在关注盖多少学校、医院、老人院,但是否有人关心过学校里的学生是否健康成长,是否将来能够做国家栋梁?老人们住在老人院里是否开心?我一直觉得这是一个硬体、一个软体。你光盖了多少个学校,要什么都有,但是活在里头的人是不是真的开心?我是关心这个层面。
很痛苦!因为所有市场调查的结果都说你不要做这个项目,因为这是最难做的。兔唇、断腿,治好了是立竿见影的,很容易找个数据推出来,就有交代了,但是心理问题很难有数字依据。但是我还是要做,难做不代表不能做。也许开始几年很困难,但是还是要做。
《中国企业家》:除了明星和企业,壹基金还有很多大学生义工和短信捐款的普通人。你们对于这些市场怎么看?
李连杰:以我们目前的国情,我希望能够从明星、名人、公众人物开始,因为他们能够引起社会和媒体关注。我根本不认为壹基金是一个娱乐的基金,但是要从这个起步。
长久来说,我很关注大学生,第一批就发展了北京9所大学、1200个大学生义工,他们不需要给钱,只需要在同学中传递“有爱分享”的壹基金理念。将来他们有机会进入社会了,再把这个交给下一期的同学。他们赚钱的时候再拿出钱来。学生之间的波动是很重要的持续性。从北京开始,希望各城市各大学慢慢都开始推广。几万个、十万个年轻人都开始认真做的话,那么几年以后又是十万年轻人,有上十年二十年,中国人就能培养出一个习惯——原来帮助别人就和早上喝过一杯咖啡再去上班一样自然,变成一种关爱的文化,变成中国人一种大国的温暖、大国的风范。这群大学生是善良的种子,希望每个人都来浇水。
《中国企业家》:在你做慈善的过程中,有被忽悠过吗?
李连杰:我和现在所有做善事的人的疑问是一样的,钱到底去了哪里?美国的慈善法是非常严厉的,你要做任何的慈善基金,特别是跨国的基金,美国的钱捐到中国,你必须证明钱的落实。回馈数据要详细到:你花了100万,运作费用不能超过10%,剩下的90%都必须在具体的项目上;报告要证明你的交通费、住宿费、邮件费,而且是明细,政府会监管。我们还是比较粗疏:只告诉你这钱用来捐了5万本书,没有细节到每本书多少钱,哪里买的,买书的交通费多少,多少人参与,具体过程。我现在要求红十字会的回馈报告都是这样,要非常清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