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浩田上将当年的老班长、作家艾奇同志与迟浩田上将是生死之交,他们之间有着50多年的友情,最近,艾奇同志向笔者战火中结下的友谊永生难忘。我和迟浩田相识于战争年代,那时我们都是十几岁的孩子,他被分配到我们班时,我正当班长。那年,他16,我18。转眼间,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很多事情都久远了,模糊了,但我脑海中与迟浩田同志那段生死情谊却非常清晰,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一样。 />
迟浩田刚当兵时,并不在我们主力部队。他一当兵就先到了胶东军区招远独立营,先当战士,后当文书,再往后,他被选送进了胶东抗日军政大学学习。抗大还没毕业,他便被提前分配了,因为1945年小日本投降,我军准备受降,可蒋介石与小日本勾结,不让我们受降,要与我们争夺抗日果实。我们当然不干,结果前边一打,抗大的学员便提前分了下来。迟浩田被分到济南第一团钢八连,当时叫十三团。这个部队是许世友领导的部队,是主力部队,用现在的话说,是正规军。迟浩田分到钢八连的直属班当战士,我正好在这个班当班长,他到我们班时才16岁。我虽然只比他大两岁,可也算是老大哥了。迟浩田最初给我的印象是很诚实、很厚道。他一到班里就拉着我问:“班长,到咱十三团,应该注意什么事?”我说:“这个部队是一支英雄的部队,一定要不怕死,敢打仗,否则叫你在这个团站不住脚,否则你走人。”他点了点头,高兴地说:“哎呀,我来这个团就是来打仗的,我不怕死。”
我们俩一起参加第一个战役的时候,正赶上瓢泼大雨,那个雨大得呀,平地的雨水都到了膝盖,像是天上有人用洗脸盆舀水往下倒一样,我们浑身浇得像水鸭子似的,子弹全部受潮了。我和迟浩田手牵着手,摸索着走,真是同生死、共患难。我心里想:我比他大两岁,又比他早来两年,我有保护他的责任。我们很快接到上级的命令,准备撤出阵地。这时候敌人的子弹密集地打过来,“嗷嗷”叫着扑向我们,而且他们用的都是曳光弹,一路闪着光,很吓人的。这种玩意别说迟浩田没见过,就是我也是第一次见到。我告诉迟浩田,“嗷嗷”叫的子弹你不要怕,“噗噗”响的子弹要注意,因为这种子弹能打死人。我和迟浩田又是手牵手地撤出了阵地。
我没有想到,50多年后,已是中央军委副主席兼国防部长的迟浩田竟然还记得这件事,他竟当着一大群人的面,拉着我的手说:“这是我的班长,我一当兵,就是他带着我打仗,告诉我哪种子弹是打人的,哪种子弹是不打人的。”他这几句话,感动得我眼泪差点没流下来。他现在统帅着我军的千军万马,居然还记着几十年前这么一件小事。
一个月后,经过考验,我们营长看上了他,营长问我:“这个人能不能当文书?”“能,当然能。”我非常肯定地说。迟浩田战斗中表现非常好,这一点有目共睹。他很快被调到三营机炮连当了文书。那时,文书相当于班级干部,此后,迟浩田便开始了他人生的拼搏,班长、指导员、教导员、团政治处主任……
他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一点背景也没有,出身贫苦,是个货真价实的泥娃,他完全是凭着自己的才华、敬业精神和高尚人品走出的这条路。
回想那时我们在一起,生活很艰苦,因为被子薄,睡觉时,常常是铺我的被子,盖他的被子;我抱着他的脚,他抱着我的脚,互相取暖。我们从未叫过一声苦、喊过一声累,也没有一个逃兵。我们先后参加了孟良崮战役、济南战役、淮海战役、渡江战役、上海战役……打上海时,他带一个战斗小组,边打边向敌人靠近,打到苏州河北岸时,遇到了国民党的青年军,这些敌人十分顽固,他们占据了一个大院、一座高楼,拼命地抵抗。迟浩田一边喊话让敌军投降,一边带三个战士包抄过去,一下子抓了700多个俘虏。这次战斗,他立了大功。紧接着部队选战斗英雄,迟浩田当选了,他成为正式命名的战斗英雄。
后来,我们又一起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
初恋的女护士成了迟浩田终身的伴侣
战争结束了,我们也都到了该成家的年龄。我们先后都有了意中人。
我是在朝鲜战场上认识了我的终身伴侣,迟浩田是在我们的驻军医院100医院找到他的最爱,这一见钟情的初恋,陪伴了他终身。
那是一个漂亮、文静的女孩子,白白净净的脸上,长着一双弯弯的笑眼,平时不笑时也给人甜甜的感觉,一笑起来更是十分好看。她叫姜青萍,江苏金台人,父母都是很普通的老实人。姜青萍很朴实,对人十分热情,大家都很喜欢她。战争结束后,迟浩田的眼睛有点问题,便去100医院检查,医生让他治疗一段时间,当时姜青萍正在这所医院担任护士工作。在治疗眼睛的过程中,迟浩田认识了姜青萍,他被姜青萍的美丽善良和温柔体贴深深吸引,悄悄地爱上了她。那以后,从不爱去医院的迟浩田便开始频频往医院跑,名义上是去治眼睛,实际是去见姜青萍。那时,迟浩田是个20多岁的小伙子,人长得英俊憨厚,又是战斗英雄,很受女孩子们青睐,姜青萍也挺喜欢这个小伙子,只是她天性腼腆,不善于表白。迟浩田的眼睛治好了,他们俩也对上了眼,成为恋人。
迟浩田的婚礼很热闹,我们这些当年的战友都去了,闹洞房闹得不可开交,我把新房的门钥匙都拿走了,小两口晚上吓得不敢睡觉,直到最后把大衣柜堵在房门口,才敢睡觉。大家从没有这么开心过,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还能结婚娶媳妇,真是连做梦都不敢想啊。迟浩田是我们的战友,也是我们的英雄,他的幸福与成功使我们每一个人都十分高兴,他的每一块喜糖都甜在我们的心里。
我的婚礼迟浩田未能参加,因当时他在苏州一个部队任团政治处主任,工作非常忙。我的婚礼是在南京举办的,办得很简单,我们那个时代的人都不喜欢铺张。迟浩田得知我要结婚了,写信来表示祝贺,还送来了礼物。我们结婚后,他赶到南京我家,见到我和我爱人,我们高兴地说呀,谈呀,恨不得把几年没见面的话都说完。我们做了一顿非常简单的饭菜,白米饭、炒豆荚,再加上一条清蒸红鲤鱼,这便是我们当时的宴席了。
迟浩田结婚不久,正赶上南京军区文艺调演,姜青萍随着演出队到了南京,而迟浩田则到北京去参加“五一”观礼活动。观礼毕,迟浩田从北京回到苏州,又追到南京来看姜青萍,因没有钱住旅馆,小两口就住到了我家的阁楼上。阁楼破旧窄小,只有一扇窗子,连门都没有,刮风灌风,下雨漏雨,可小两口恩恩爱爱,一点怨言都没有。那个年代,我们的爱情都这么淳朴,只要两人相爱,物质条件差大家都不计较。
迟浩田与夫人姜青萍的感情非常深厚,他们从结婚到现在几十年的夫妻,很少吵架,很少红脸,总是互敬互爱,相互谦让。记得迟浩田结婚后不久,我去苏州迟浩田家中探望,住在他家里。早饭是姜青萍给我们做的,香喷喷的大米粥,细细的咸菜丝,还有煮茶叶蛋,我们吃得特别香。迟浩田边吃边冲我挤眼睛,他幽默地说:“老婆做的饭就是香。”说完还向姜青萍做了个鬼脸,姜青萍瞪了他一眼,逗得我们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两人的工资,除了抚养儿女之外,还要赡养老人及资助亲朋好友,谁有困难向他们开口,他们从不拒绝,即使自己紧紧巴巴的,也勒紧裤腰带,但慷慨解囊。
在生活上,他们夫妻一直是低标准,吃、穿、住都十分节俭,甚至还不如普通人家。他们很少买新衣服,姜青萍总是拣女儿、儿媳妇淘汰的衣服穿;迟浩田除了必须穿西服的场合外,总是一身军装,冬天呢的,夏天布的。他说穿军装习惯,不穿反而别扭。
1999年春节我去北京时,迟浩田夫妇来招待所看我,屋子里有些热,迟浩田把军装脱了,我看到他里面穿了一件式样很普通的棉布衬衫,就问他:“新买的?”迟浩田高兴地点点头,得意地告诉我:“这是夫人给新买的,非常贵,100多元呢。”姜青萍站在一旁说:“早就该买衬衣了,可他总说旧的还能穿,结果一直拖着没买,过节了,我才给他买。”我听了,不禁心头一热,社会上穿几百上千元名牌衬衣的大有人在,而身为国防部长的迟浩田,买一件100多元的衬衣都嫌贵,真是布衣将军,本色不变啊。为了展示一下新衬衣,迟浩田穿着这件衬衣同我一起合了影。
相亲相爱,携手走过崎岖人生路
迟浩田当兵几十年,南征北战,调换过无数工作单位,搬过无数次家,姜青萍总是无怨无悔地跟着他,只要来了命令,她二话不说,收拾东西、带上孩子,就跟迟浩田走。有时刚刚安定下来,孩子们也都上了学,自己的工作也刚刚熟悉,就又要走,姜青萍也不抱怨。她从不在生活上给迟浩田添任何麻烦,家中的事情只要她能干的,从不找迟浩田,甚至不让他知道。
不管迟浩田是当官还是普通一兵,不管他是顺境还是逆境,姜青萍都坚定地站在迟浩田的一边,在他最困难、最需要帮助时,她总是他最坚强的后盾。姜青萍人格高尚,不嫌贫爱富,不摆贵夫人架子,乐于助人,喜欢和普通人交朋友。她认为自己就是个普通人,跟别人没什么两样。她今年已经60多岁,已从工作岗位上退了下来。退下来之前是海军医院放射科主任。她有50年的党龄、军龄,一直在基层干,勤勤恳恳工作几十年,做到退休也只是个科主任,但她从没想过用迟浩田的关系去找官更大、工作更舒服、钱更多的位子。她陪同迟浩田出访,别人根本不知道她是谁,她尽量避免上镜头。不管是对身边的公务人员,还是周围的同事,她都温言细语,从不大声训斥,待人热情、坦诚。
1982年,我因“文革”中被错定为“现行反革命”的问题而去北京上访,住在总政西直门招待所。住下后,我一边等待解决问题,一边四处打电话,寻找我的老战友迟浩田。“文革”中,由于各种原因我和他失去了联系,我很想见他,想告诉他我还活着。当我终于找到他后,他马上赶到西直门招待所来看我。一见面,我们就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眼泪一个劲儿地往外涌。坐牢、挨整、关疯人院时,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可见到我在战场上同生死、共患难的战友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我偷偷用手背擦掉眼泪,对迟浩田说:“咱们只谈友谊,不谈政治,我的问题我自己解决。”虽然他当时已是副总参谋长,但我不能给他出难题。他接我到他的办公室,中午又打电话给夫人姜青萍,说老战友来了,让她过来吃饭。姜青萍接到电话,中午一下班就赶了过来,还在路上顺手买了几个小菜。我们中午就在食堂买了两个菜,加上姜青萍捎来的小菜,共三四个菜,食堂打的饭,三个人围在一起,饭菜虽然十分简单,可我们有说有笑,十分开心。办完事,我准备回南京,迟浩田因为公务在身不能来送我,便让姜青萍送我到火车站。她再三解释迟浩田不能来送我的原因。我说:“我知足了,我没白来北京,我的战友还是以前的战友。”
家庭和睦给子女做出榜样 ?
迟浩田、姜青萍夫妇教育子女十分严格,他们从不让孩子们有任何特殊,从不为他们提供任何方便,总是教育他们好好学习科学文化知识,靠自己的本事老老实实工作。他们夫妇有一儿一女,都朴实敬业。 缇D骜?蟈
迟浩田的儿子在部队当了几年兵,办理复员时,部队中竟无一人知道他是迟浩田的儿子。后来他通过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军校,重新穿上军装,走进了军营,成为一名通信兵军官。现在,他在某部通信兵站工作。
迟浩田的女儿当兵复员后,在一家工厂里当普通工人,后来也是通过自己的努力考上的大学,现在一家国营公司当职员。他们的女婿、儿媳也都是一般的工作人员,住公家分配的房子,没有自己的私车。迟浩田夫妇走到哪儿也不带儿女,迟浩田身边的工作人员很多都不认识他们的孩子。
这次我去北京,听说迟浩田是两家人合住一栋房子,我开始不相信,后来去看了一下,他确实同另外一位退下来的副总长住在一栋房子里。他住楼上,那位副总长住楼下。说起这住房来还有一段故事。
开始,那位副总长要求住楼上,而让迟浩田住楼下,因为楼下比楼上面积大很多,出入也方便些。可迟浩田说什么也不干,一定要让那位副总长住在楼下,自己住楼上。迟浩田跟夫人姜青萍商量说:“副总长的年龄大了,他的孩子也多,咱们能不能住楼上,让他住楼下?”姜青萍说:“房子是国家分配给你的,我尊重你的意见。”迟浩田便又去找那位副总长,动员他住楼下。那位副总长还是坚持让迟浩田住楼下,自己住楼上。迟浩田没办法,与夫人姜青萍一起找到房屋管理局,说: “如果副总长不住楼下,我们就搬走,不住这里了。”结果,还是那位副总长让了步,住到了楼下,迟浩田住到了楼上。
楼上房子少,姜青萍就把一儿一女赶到各自的单位去住,只有孙子、外孙住在家里,迟浩田和姜青萍都喜欢孩子,喜欢热闹。
迟浩田同志品格高尚,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心地坦荡,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人格的力量,他被大家爱戴也是很自然的事。
艾奇老人讲完迟浩田夫妇的故事时,眼中闪动着亮光。他慈祥的脸上一派宁静,那是经历过很多,看到过很多,思考过很多后凝结成的宁静,那不是我们这个年龄所能产生的宁静。小茶几上摆放着一盘又大又红的苹果,我知道那是迟浩田同志买来送给老人吃的,老人几次让我吃苹果,我终究没敢吃,我不愿破坏它的完美,更受用不起。那不是几个普通的苹果,那是两位老战友长达半个世纪结下的金子般的友谊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