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颜:愚民是怎样炼成的?

高山流水遇知音,从此为你乱弹琴.痴人说梦逢知傻,有空为你胡乱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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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愚民?在我看来,这个“愚”应该有两层意思,第一层意思是“愚蠢”,是个形容词;第二层意思是“愚弄”,是个动词。一个人因为信息被垄断而不了解情况,或者被统治者愚弄,强行灌输了某种观点,他不应该被称为“愚民”,他只是 “被愚”;只有当一个被愚的人用自己扭曲的观点去愚人的时候,他才成为一个 “愚民”。

所以说,“愚民”就是“一知半解,却自以为是,且好为人师”的人。

一知半解不可怕,世界上的知识这么多,哪能什么都知道呢?你不对这件事一知半解,就对那件事一知半解,这是每个人都不可避免的。但一个人对公民最基本的权利不应该一知半解 , 同时应该知道自己对哪些事是一知半解的 . 对公民的基本权利也一知半解 , 那就不是一个合格的现代人 . 不知道自己在那些事情上是一知半解,就很容易自以为是。

自以为是也不可怕,有时一个人不得不自以为是,算是一种精神胜利法,尤其是在事情无法挽回的时候,大概只能靠“我已经做到最好了”之类的话来安慰自己。但一个人不能自以为是到是非不辨的地步,对业已证明是谬误的东西,你不能自己以为它是真理。

最可怕的是好为人师。你一知半解,你自以为是,但只要你不用你的一知半解去指导别人,教训别人,你再怎么一知半解,再怎么自以为是,都只是你个人的事。但如果好为人师,那就超出你个人的范围了,影响就大了,不是干涉别人的合法权益,就是误人子弟。

而“愚民”刚好就是“一知半解,却自以为是,且好为人师”的家伙,这三样,对愚民来说是缺一不可。

比如你不知道美国对灾民的救助情况,因为你的信息被封锁了,你只能看到美国总统灾后若干天才到达灾区的消息,但你看不到美国总统向国民道歉的消息,看不到官员因失职而自行下课的消息 , 看不到美国究竟派了多少架次飞机的消息,更看不到每个灾民得到了多少救助与赔偿的信息。

如果你仅仅是不知道这些,你不是愚民,你只是一个知情权不足的人,你被愚了。但当你跳出来,用“中国的灾后处理不比美国差”来糊弄灾民的时候,你就成了一个“愚民” , 因为你不仅被愚 , 而且不动脑筋 , 不懂存疑 , 不加核实 , 就用别人嚼过的馍去愚人 . 这个 " 愚 ", 就既有了形容词意义 , 又有了动词意义 , 实际就是 " 一知半解 , 却自以为是 , 且好为人师 ".

那么愚民究竟是怎样炼成的呢?

艾米在“莫把趋炎附势当爱国”里已经做了一个简单的分析:

“愚民之所以愚,既有个人原因,也有社会原因。个人原因往往是天生愚钝,脑子不好使,又不爱学习,只心甘情愿吃别人嚼过的馍。社会原因则是信息垄断,各种媒体只允许有一种观点。一个脑子不好使的人,成天暴露在同一种声音的狂轰滥炸之下,除了把那种声音当成真理,哪里还有别的可能?”

个人原因和社会原因是形成愚民的两大成因,二者缺一不可。但对于不同的愚民来说,个人原因和社会原因各占多少,则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在一个信息垄断的社会里,愚民的人数相对而言会多一些,但也并不是每个人都会成为愚民。

文革时期的中国社会,是一个典型的信息垄断社会,那时除了党报,几乎没有任何民间报纸,即便有,也只是党报的传声筒。海外信息就更是被封锁得死死的,美国之音和 BBC 之类的广播,都被称为“敌台”,受到干扰,根本无法收听。台湾电台就更是“敌台”了。那时谁要是收听了“敌台”,不被整死,也得被整疯。哪怕你是无意当中撞到“敌台”上去的,又哪怕你还一句都没听见或听懂,但只要被告发了,就没你的好。

文革期间不仅严格封锁外部信息,也大量制造虚假信息搞愚民教育。宣传灌输的结果,就是使那个年代很多人都虔诚地相信世界上有三分之二的人在受苦,只有我们中国人幸运,有毛主席这个红太阳,解放了我们,所以我们过上了好生活。如果我们不坚决反对美帝国主义、苏联修正主义以及一切反动派 ( 帝修反 ) ,我们的国家就会变色,中国人民就要吃二遍苦,受二茬罪,千百万人头就要落地。

我相信那些从海外归来的学者们,或者解放前小日子过得还不错的人,从心里是不相信这一套的,但他们不敢说,说了就可能人头落地。而那些从来没见识过海外生活,或者在解放前生活挺苦的人,就很难不相信这一套。由于解放前的几十年中国战乱连连,国民党政府贪污腐败,普通人民的生活的确很苦,而解放后至少不再战乱连连了,腐败也还没搞到“四大家族”那么疯狂的地步,所以普通民众很自然地相信了宣传的东西。

只要“统一了思想”,事情就好办了。以后凡是有人反对毛主席的,就可以交给人民去办理了,只要说一声:“看,那个家伙就是反对毛主席的。”,大家心里就有数了,自己就可以推理出该怎么办了。毛主席是大救星,而你反对毛主席,那不是想叫我们吃二遍苦,受二茬罪吗?那还能让你得逞?斗 ! 谁反对毛主席,我们就跟他斗 !

那个时候是不讲人性,只讲阶级性的。谁反对毛主席,谁就是我们的敌人,哪怕反对者是我们的亲人,我们照样要跟他划清界线,要跟他斗争。所以那时夫妻之间互相揭发,父子之间互相告密,儿女斗父母,朋友斗朋友,都司空见惯,谁也不觉得自己缺少人性,就算知道自己缺少人性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觉得自豪。人性是什么?是资产阶级的那一套,我们无产阶级讲的是阶级性,是党性 !

但文革期间是不是所有人都是愚民呢?当然不是。这个我们从“山楂树之恋”的故事里就可以略见一斑。

老三显然不是一个愚民,他在毛主席仍然健在的 1974 年就认识到所谓政治运动不过是上层人物的权势之争。这个认识,即使到了三十多年后的今天,还有很多愚民仍然未达到。当然,老三能有这个思想境界,与他特殊的生活环境是分不开的。他父亲就是当官的,父亲在官场上的沉沉浮浮,以及对大人物私生活的了解,使他比那些只能远远仰望领袖的普通民众更容易达到认识的高度。

静秋显然不是一个愚民。有人看到这里肯定会大声反对,什么?她还不愚?她连做爱是什么都不知道 ! 是的,静秋那时不知道男女做爱是怎么回事,但那跟愚民不愚民没关系,只不过是一个少女在了解性关系之前必然会有的过程。即便到了性开放的今天,如果不接触有关知识,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也不可能先知先觉地知悉做爱是怎么回事。

以懂不懂做爱来衡量一个人懂不懂爱情,显然是错误的。做爱不等于爱情,爱情也不等于做爱。有人做了一辈子“爱”,也不一定就懂得了什么是爱情;老三还没来得及做一次爱就去世了,但那不等于他不懂爱情。以懂不懂做爱来衡量一个人是不是“愚民”,那就更错误了,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回事。

静秋虽然也是“被愚”的一员,但她没有用统治者宣传的那套去愚弄别人。当她听到老三那些惊世骇俗的论点时,如果她跑去告发老三,那她就是一个愚民了。但她没有,她的天资和本能使她在看到老三的第一眼起,就彻底推翻了“无产阶级” 的审美观。老三对文学、文革、人性、亲情的看法,都在她心里引起了共鸣,老三的爱法,也跟她不谋而合。他们是一见钟情,两相情愿,三十年相思,永远不变。

“山楂树之恋”里的配角,也很少有愚民的,大妈对地主的评论就很清楚地表明她不是一个吃官方嚼过的馍的人,比如她对地主就有她自己独到的看法。静秋的母亲,显然也没受“阶级性”的影响,她是个爱情至上主义者,在丈夫被戴上帽子赶回原籍劳改后,她无论是从思想上还是从实际上,都没跟他划清界线。

“山楂树之恋”是个爱情故事,但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即便是文革期间,也不是每个人都成了愚民。大家如果问问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人,就会发现,并不是所有人都参与了打砸抢,并不是每个人都参与了武斗,并不是每个人都告发过自己的亲人和朋友,并不是每个人都上台踢过被批斗的人几脚。

那么到了二十一世纪的今天,中国已经改革开放几十年了,信息垄断早已不是文革时期那个状况了,上世纪我在国内就已经能自由收听 VOA 和 BBC ,新闻媒体和文学创作比文革期间不知道宽松开放了多少倍,尤其是网络开通之后,各种信息都有可能接触到,批评政府的言论也不罕见。虽然仍然有些网站被封锁,但老早就不是文革期间那种铁板一块的封闭形式了。

不说已经开禁的海外网站或港台网站,不说国内跟贴汹涌的几大门户网站,不说牛博网这样专为启蒙愚民而存在的网站,也不说韩寒类有脑筋有思想者的个人博克,就说区区艾园,就转贴了相当多的海内外信息,艾黄也写了相当数量的相关主贴和回贴,再加上几个长篇故事,那些曾经“被愚”的民众,但凡有点脑子的,读了之后也早就会脱愚了。

所以说,如果你到现在还是愚民的话,就没有理由将自己的“愚”全盘推到“愚民政府”身上去。这么多人生活在同一个社会里,为什么别人不“愚民”,偏偏你“愚民”?

如果说文革期间“愚民”是一种常态,那么现今社会“非愚民”才是常态。做个 “非愚民”,其实是很简单的事,只要你分得清国家和政府的区别,只要你知道公民最基本的权利,只要你不干涉损害其它公民的合法权益,你基本上就不再是一个愚民了。

难道这是什么很高深的道理吗?难道这是很难做到的事吗?当然不是,但你为什么还是一个愚民呢?答案很清楚 , 三选一:

1 、你天生愚钝;或者

2 、你不爱学习,且不动脑筋;或者

3 、你既天生愚钝,又不爱学习,也不动脑筋

愚民看到这里,自然是恼羞成怒,七窍生烟,马上就要拍案而起,指控我“侮辱” 了他,“谩骂”了他,而我不过是在说一个事实。

由此想起愚民的又一个特点:只许愚民不穿衣,不许他人说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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