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绍任中敏先生


在下《周末聊天谈音乐和宋词起源》中提到任中敏先生,他的一生富有传奇性,特撰此文加以介绍:
任中敏 (1897年——1991年)名讷,字中敏,名字出自出《论语•里仁》:“子曰:‘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 任氏祖籍安徽,世居扬州,父任恭,字守谦。任中敏生于淮安,兄妹十人,中敏行六,1909年任家举家迁回扬州,1912年赴常州,考入江苏第五中学,同班同学有瞿秋白、张太雷、李子宽等人。五中成立学生会,任中敏为理事。五中学生不满于军训教官的旧式教育,在1915年演变为学潮。复课后校方不肯善罢甘休,要学生交出为首者,并扬言如果不交出来就全班解散。担任学生会理事的任中敏与李子宽、钱乃安挺身而出,承担责任,情愿接受开除学籍的处分,从而保全了全班同学。(李字宽后来成了《大公报》创始人)。1918年夏,考入北京大学文学院国文系。与他一同考入的,有他的同乡好友朱自清,与任中敏同住一舍,他们的至好学友还有匡互生。任中敏在北大第三学期分专业时,受到词曲主讲教授、曲学大师吴梅的赏识。吴梅是20世纪初戏曲理论研究的最高权威。
1919年初,“巴黎和会”的消息传到国内,首先激起北京大学学生的无比愤怒。5月3日晚,北京大学学生会主席许德珩召开临时紧急大会,任中敏作为学生会理事之一参加了会议,会议决定次日举行爱国示威游行。5月4日,北京13所院校的3000多名学生到新华门、天安门前集会,高呼“外争国权,内惩国贼”等口号,震撼了北京城。会后,开始游行示威,走到东交民巷西口,遭到帝国主义巡捕和反动军警拦阻。学生们更加激愤,直奔东单赵家楼。曹汝霖见势不妙,躲进夹墙。学生们激愤己极,以为曹汝霖逃跑了,就呼喊:“走得了和尚走不了庙,烧掉这贼巢!”匡互生取出随身携带的火柴。任中敏接过火柴,与其他同学燃起了赵家楼的熊熊烈火。北洋政府下令抓人,军警共抓了32人。其中北京大学20人,其他学校10人,围观群众2人,任中敏也在其中。5月5日,北京全市学生总罢课,强烈抗议反动政府抓人。陈独秀、李大钊等教授四处呼吁,蔡元培校长亲自出面,与当局交涉,要求放人。5月6日,北京中等以上学校的学生组成联合会,发出通电,要求放人。当局不得不把32人全部放出。5月7日,北大师生在红楼前集会,欢迎20勇士胜利归来,蔡元培作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任中敏亦立志以蔡校长为表率。
大学毕业后,他曾留居苏州吴梅先生的“奢摩他室”书斋,用两年时间,尽读老师精心收藏的各种词曲典籍,受到老师的悉心指教,这为他日后的学术研究打下了坚实的基础。1927年,任中敏编成《元曲三百首》和《荡气回肠曲》由上海民智书局出版,他最早的笔名和别号二北即寓意为北宋词合金元北曲,《元曲三百首》与《荡气回肠曲》标志着任中敏从此走上中国的学术舞台。数年以后,结合在上海大学、南方大学、复旦大学、广东大学等校教授词曲的经验,35岁的任中敏以系列学术著作:《词曲通义》、《散曲丛刊》、《曲谐》、《词学研究法》、《新曲苑》等向学术界宣告“任氏散曲学”的建立。
1925年,任中敏加入国民党,任国民党中央宣传部宣传出版科科长。其时宣传部长为国民党元老胡汉民。1928年,胡汉民任立法院院长,聘任中敏、王镜吾为秘书。任近70年相濡以沫的夫人王志渊即王镜吾之妹。任中敏在胡府任职期间发表言论评击官场黑暗,常常使胡汉民在政治上处于被动。胡汉民对任中敏说:“你性格耿直,不宜服务政界,不若弃政从文。”于是,任中敏从1930年起脱离政界,任镇江中学校长。
火烧赵家楼的两个点火者都为中国20世纪人才的培养作出了特殊贡献。北大毕业后,匡互生分配到长沙,不久担任著名的湖南第一师范学校校长。任中敏担任镇江中学校长后不久发生“九一八” 事变。任中敏颁发新的校训:“一切为民族”,他还亲自撰制了校歌:
时日曷丧,时日曷丧,予及汝偕亡!
还我河山,还我河山,永固我金汤!
一息尚存,此仇必报,铁血撼扶桑!
时日曷丧,时日曷丧,予及汝偕亡!
校歌慷慨悲壮,催人泪下。每日清晨,任校长率领全校师生,高呼校训,高唱校歌,跑步出操,声震三山,镇江市民无不为之感动。他的学生蒋南翔等数百人走上街头,游行请愿,查封日货。任中敏旗帜鲜明地予以支持,还撰写了《革命与反革命》一文,痛斥卖国贼行为。其时镇江为江苏省省会,省教育厅长为周佛海。周佛海勾结地方警察当局抓人,任校长把学生领袖蒋南翔等藏在校园予以保护。后来蒋南翔到北平,参加领导“一二九”以及一系列学运,被北平当局逮捕。任中敏以蔡元培为表率保护学生,支持抗日,就到南京面见蒋介石,力保蒋南翔出狱。任中敏运用他的智慧,保护了一批又一批的青年学生。
1936年初,国民党上层人士为纪念胡汉民,发起筹建汉民学院,在立法院内设立董事会,由孙科任董事长,任中敏任执行董事。七七事变后,中国进入全民抗日时期,不得不缓办学院,先办汉民中学,由王漱芳任校长,任中敏任教导主任,校址设在栖霞山。汉民中学开学仅一周,上海失陷,日寇进逼。任中敏率师生西撤,跋涉苏、皖、赣、鄂、湘、黔、桂7省,行程8000余里,备尝艰辛,到达广西桂林。新地有址无校,他们就在穿山脚下筑舍建校,又增设小学部。校舍建成,任中敏正式出任校长。1941年汉民中学改为国立,直属教育部。汉民中学在大西南很有名望,培养出一批又一批的爱国志士和专家学者。任中敏作为一校之长,主张从严治校。他明确要求全校学生:“聪明正直,至大至刚。严格考试,严正做人。清白鲜明,临难不苟,刻苦耐劳,牺牲奋斗。在抗战期间,汉民中学每天只开两餐。任中敏说:“艰苦抗战,灭此朝食!”用这种方式体现艰苦抗战的意志。他每天同学生一起用餐,糙米饭,青菜汤,从不特殊,直至抗战胜利。”1944年9月,日寇进逼桂林,任中敏率全校师生西渡榕江,入黔东暂避。时值洪水泛滥,瘟疫流行。五百师生,齐心合力,抗洪水,战病魔,顶饥寒,课业不辍,经年而还,无一伤亡。可这时汉民中学又成一片废墟。任中敏意志如钢,锐意恢复。经3 年努力,校园扩至400余亩,建教室、宿舍28座,并辟有体育场、图书馆、大礼堂,购置图书5万余册,及各种仪器设备。因汉民中学办学有方,靠白手起家,成为西南之冠,国民党政府奖励任中敏3000元,任中敏全部交公作办学之资。1946年,他厌恶国民党腐败,不愿重新登记,便自动脱离国民党。
1949年人民解放军渡江后,国民党政府迁至广州。“不识时务”而又以教育为已任的任中敏却不知天翻地覆的时刻已经来到,还赶到广州,索要办学经费。任中敏就是这样‘憨’得不知乾坤转,不知荣与辱,只知办教育。桂林解放后,汉民中学被军管。军代表听见各方面都反映任中敏勤敏廉洁、治校有方,就改变停办决定,将汉中改名为桂林市第一中学,并欢迎任中敏回校继续任校长,但一时无法找到他。因为刘邓大军兵临桂林城下时,任中敏误听传言,只身逃离桂林,赶赴重庆,不久转赴成都,一度以替人刻印、写字,甚至摆摊卖五香笋豆维持生计。1951年,经中共中央西南局统战部介绍,任中敏到成都四川大学任教授。
任中敏的学术成就是在极其困难的环境中获得的。1955年在肃反运动中按照他的经历,理所当然地戴上历史反革命的帽子,1957年又被错划为右派,1959年被判处管制2年,留校控制使用,保留教授学衔。1961年撤销管制,次年摘掉“右派分子”帽子。1963年摘掉“历史反革命”帽子。“文化大革命”中被抄家批斗,40册8000余页资料下落不明,直到1975年才恢复工作。在1980年以前的近30年里,由于政治的原因,他几乎没有上过讲台;居住在成都焦家巷、壁环村或水井街的一处阴暗狭小的房间里;白天背着装有热水瓶、旧日历纸片的背篓往图书馆读书,晚上整理所抄录的资料,凌晨时伏案写作。在中国的学术史上,这是一个相对萧条的时期,但性格刚强的任中敏却使它成为学术生涯的黄金时期。1955年,在接受肃反运动隔离审查之前,任中敏完成并出版了《敦煌曲校录》和《敦煌曲初探》两部著作。1962年前,任中敏以右派和历史反革命的身份,撰就了《唐戏弄》、《教坊记笺订》、《唐声诗》、《优语集》等4部书稿,并出版了前面两部。因为不能再用任二北的笔名,这两部著作署名为任半塘,意思为后半生将以唐艺为研究目标。文化大革命毁掉了他的全部手稿,包括篇幅达数百万字的《唐宋燕乐集成》;但他利用劳动改造的余暇发愤编著了《敦煌歌辞总编》。此书后来伴随他作了两次远途迁徙:1978 年,在旅居北京中国社会科学院任兼职研究人员之时,他借助北京图书馆的缩微胶卷对全书资料作了校订和补充。
1979年,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后,任的学生蒋南翔恢复工作,出任教育部长,旋到扬州考察,在扬州师院图书馆前见到老同学。当时正是“落实政策”的高潮,他的老同学们曾在文革中受到很大冲击,蒋南翔问他们还有什么事需要帮忙,他们说:“我们风风雨雨几十年都过来了,但老师还在四川受苦,希望落叶归根,完成最后六本著作。”蒋南翔回京后即与时任中宣部部长兼中国社科院院长的胡乔木商量,先将任老调至中国社会科学院担任研究员作为过渡,然后回扬州。1980年错案得到纠正,同年6月84岁高龄的任中敏回到阔别40余年的故乡,到扬州师范学院任教。终于在90岁那年看到了作为毕身学术之总结的巨著《敦煌歌辞总编》问世。以上7部著作,300多万字,以曲艺、戏剧、音乐之三足,支撑起了一个系统的唐代文艺学,创建了今天的学术界称为唐艺学一门新学科。
高考制度恢复后,硕士、博士层次教育也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了。扬州师范学院接到通知后,试报中国古代文学硕士点,并报任中敏为硕士生导师。蒋南翔主持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开会讨论时,复旦大学朱东润教授在会上说:“扬州任老不当博导,我们不好意思当博导。”北大余冠英教授说:“我也有同感。”1981年被国务院批准为中国首批博士生导师。扬州没有报博士点,结果批准下来的却是博士点。84岁的任中敏创立了中国首批文科博士点之一——扬州师范学院中国古代文学博士点。任中敏对学生严格要求贯彻始终,任中敏的独子任有愈当年因为在汉民中学随地扔垃圾,被开除了学籍。任中敏给学生们发了一封公开信,信中说:“鄙人过去未能尽家长之责,对于有愈未曾作有恒之教导与有效之矫正,以致两年以来,其习性日渐恶化,意志始终颓靡。教室乃学生受业之所,何等庄严尊重,经值班生早晨扫除干净,即应人人保持爱护。今被一二份子任意作践,遗弃粽叶于痰盂之外,招惹多量苍蝇飞集同学头面,既碍公共卫生,又误各人作业,将何以自解?”直到他86岁高龄,培养第一个博士生王小盾时依然如此。王小盾被录取后,任老对他说:“你跟我学习,一天要读书12小时;一年365天,只放春节三天假。你做得到吗?做不到现在还可以回去。”王小盾的爱人来了,他似乎良心大发,说:“允许你明天推迟一个小时,8点钟来上课。”第三天,他在家等到7点半,王小盾还没有来,他就拄着拐杖,到王小盾的宿舍前敲窗户,叫道:“莫道君王不早朝!”(有愈失学后当空军抗日,在一次飞行中因飞机失事而牺牲。中年丧子,任中敏异常悲伤,撰《亡儿有愈墓碣》云:“亡儿有愈,江苏江都人。高中毕业。抗日战争中,矢志以空军报国,百折不回。儿有丹心,坦然留照,俯仰何愧!惟学业未成,生命太促,赉志以殁,含恨何穷!吾当振奋余年,为儿展续,使儿生不短,而志有归,儿其息矣!”,可见任老父子情深)
1991年12月13日,任中敏病逝于扬州,享年95岁。任中敏毕生从事教育与学术研究,著作等身,达500多万言。其学术成就主要集中在词曲和唐代音乐文艺的研究方面,主要著作有《新曲苑》34种、《散曲丛刊》15种,《词曲通义》、《敦煌曲初探》、《敦煌曲校录》、《唐戏弄》(否定了王国维的论点,获第一届全国戏剧理论著作奖)、《教坊记笺订》、《优语集》、《唐声诗》、《敦煌歌辞总编》、《隋唐五代燕乐杂言歌辞集》(获第五届中国图书奖荣誉奖)。1984、1987、1990年三次获江苏省哲学社会科学优秀研究成果奖“荣誉奖”。1991年,获国务院颁发的“为发展高等教育事业做出突出贡献奖”,享受政府特殊津贴。
在扬州大学瘦西湖校区内,有半方池塘与瘦西湖相连。池塘之畔竖一石碑,上刻“半塘”二字,另有一篇碑文,纪念任中敏先生。另外,最近扬州大学和桂林第一中学校方都有树立先生塑像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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