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目不识DEAN的外语学院一把手

 我曾经在国内一所大学的外语学院干过一段时间，我们学院的党总支(党委？从来没搞清过)书记是个转业军人，听说参加过朝鲜战争，据说会用英语喊“缴枪不杀”。可惜我在那里呆的时间不长，从未有幸亲耳听他喊过。

不知道我们的书记是个什么学历，会上没讲过，背后议论也没谁提过，大概都知道当书记跟学历无关，只跟党历有关。估计正是因为他具备“出过国(去过朝鲜)，懂英语(会说缴枪不杀)”这两大优势，才被派到外语学院当书记。要知道，在我校各院系那些书记当中，有这个经历的还真屈指可数。

我们书记有些名言在群众中流传甚广，比如“那几个学生以前没学过外语，只学过俄语”，“不懂ABC，照样干革命”等。不过谁也不敢当他面指出来,所以他就一直以为"外语"等于"英语",总说我们学院除了开设外语,还开设了法语,俄语,日语等.

我们书记有点结巴，一着急上火就会“日------”一长声，憋得满脸通红，就是说 不出话来。当然这个“日”不是在骂人，书记怎么会骂人呢? 这个"日"的发音介于“日”和“子”之间，摩擦 力极大，有点像法语或者俄语的某个音(再次证明我们书记是有外语才能的)。书记这一“日”，就等于是在清场子，仿佛某处有许多的话，但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说不利索，不用个“日----”来披荆斩棘就无法让堵住的话冲出来。

书记还有个口头禅，叫做“瞎搞”，说的时候，一般带有红军老干部批评红小鬼的那种亲昵和溺爱。

据说有一次，一个年轻女老师连做两次流产，每次都得到院里请假，而每次请假都得由书记亲自审批。于是书记嗔怪说：“又要请假？你怎么瞎搞呀？”

那个女老师闹了个满脸绯红，下去之后对几个知心朋友抱怨：“我是跟我丈夫---的，怎么叫‘瞎搞’？我跟谁瞎搞了？”

后经大家解释，说这是我们书记的口头禅，是爱护你呢，怕你把身体搞坏了，不是在说你作风不正派，那位女老师才释然。

我们书记是严格意义上的“目不识DEAN”，在外语学院这条河边走了几十年， 居然就没湿鞋，连二十六个英文字母都认不全。他管我们院长叫 “小李”，据说是“看着小李长大的”。“小李”虽然出过国，一口伦敦英语说得挺顺溜，人也长得树大招风，但在书记面前，永远都是一个“小”李，满脸堆笑， 唯唯诺诺，院里大小事情，都得听书记的。

我因为去那里找工作，后来又因为办出国，有幸跟书记和院长都打了一下交道，只一下，就看出谁是真正的“一把手”了：书记不点头，院长的脖子基本就不敢动。

一向听说“书记”的权力大，虽然“书记”这个词并不表明他有多大权力。用我们太奶奶的话来说，“书记”就是过去说的“录师”，也就是抄抄写写，做做会议纪录的人。“党总支书记”，按字面意思理解，应该是党总支开会时做纪录的人。

所以我一直都没搞明白，为什么中国的“书记”有这么大的权力？他从来不做会议纪录，他只拍板，只否决，只掌握你的命运，会议纪录都是别人做的。我更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一个目不识DEAN的人可以当上外语学院的一把手？这还不是一个特殊现象，而是一个普遍现象。从中央到地方，各个层次都有这么一位“书记”，大多是不懂本单位业务的人，但却在单位举足重轻。

有诗曰：院长抓业务，书记抓思想。院长务实，书记务虚。

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中国(北朝鲜？前苏联？)才有这种“抓思想”的“务虚”职位。想象不出如果别的国家也搞这一套，会是个什么情景。比如美国，如果布什给美国各大学、公司、厂矿等各派一名共和党党员去“抓思想”，当一把手，让DEAN们、 CEO们都听派去的共和党书记的调遣，不知道会不会炸锅？很可能会把布什送到精神病院去强制检查。

但这一套在我们中国就实行得这么天经地义，平安无事，人人见惯不惊，不光不惊，简直就到了没个书记就活得不自在的地步：从小到大都有个书记照着的，如果一个单位连个书记都没有了，那成何体统？就象前些年风传要取消粮票一样,把我们太奶奶吓一个跟斗:不用粮票了,那会不会乱套?

据说这书记制度是从军队发展过来的，大约是吃了枪不听指挥的亏，于是某日某领袖决定“支部建在连上”，于是军队从连队开始都有了“支部”(为什么从连开始?班里没支部我可以理解，但排里没个支部，我都觉得不放心，好歹也是几十口人，没个主心骨怎么成？)，支部里自然有个“书记”，但是他不干会议纪录的活，只“抓思想”。

有人说，要论“抓思想”，谁也比不过某某党。那倒也是。世界上这么多的党，哪个党能想出这么周密的计划来？哪个党又能把这个计划贯彻得这么彻底？

当然我们党能把这个计划贯彻到十三亿人中去，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也是经过了一些惊涛骇浪的。解放后有一些不知死活的人，鼓吹“外行不能领导内行”，那不明摆着是想搞垮“支部建在连上”吗？那好，外行就让你看看，到底咱们外行能不能领导内行。

事实证明，外行不仅能领导内行，而且能镇压内行。一个“反右”，就把那群不知死活的人整伏贴了，也把那些看戏不怕台高的、准备幸灾乐祸的、唯恐天下不乱的、不明真相的群众吓伏贴了。

文革再巩固一下成果，那就不仅仅是外行可以领导内行，简直就成了外行应该领导内行，外行绝对领导内行，外行有权斗争内行，外行有权残杀内行。谁内行，谁白专；谁敢做内行，就叫他灭亡。那个年代最值得吹嘘的，就是“我是个大老粗，我没文化”，言外之意就是我绝对是革命的，因为我绝对是外行。没文化是DEFAULT的 革命，外行是DEFAULT的忠于党。

又有诗曰: 学院有书记，军队有政委。书记不懂外语、不懂教学、不懂外语教学不要紧，关键是要“立场站得稳”，会抓“思想工作”；政委不会打仗也不要紧，打仗的事有军长师长管着呢，政委只要会抓“思想工作”就行。

到底这个“思想工作”是个什么工作？学校搞教学,公司搞生意,工厂搞生产,各行各业干各行各业的事,从哪里跑出一个"思想工作"来? 如果职工的行为违反了法律，自然有法律来处置他；如果职工的行为不违反法律，那又何须专门派人管着呢？难道法律是吃干饭的？如果是劳资矛盾，那不是应该由工会来处理吗？难道工会是吃干饭的？

从我个人的亲身经历来看，书记们抓的这个“思想”，范围可真宽，人事调动、职位升迁、辞职加薪、恋爱结婚、早产流产、同居外遇等等等等，都包括在内，可以说，只要不是“业务上”的事，都属于“思想上”的事，书记都要管。

业务上的事，书记也要插一杠子，我到大学试讲的时候，我们书记就坐在下面听课,我不知道我讲的那些"你死,我不死,鸡蛋和罗卜丝"他到底能听懂多少,但他严肃认真地一路记录着(这回总算有了"书记"的模样),让人冒汗。

这就叫福大命大造化大，有我老妈这个在外语学院混了多年的高人指点,事先就告诉我,说外语学院的书记一般是最见不得穿着洋气且满口英语的人的，把那批为“崇洋媚外”。所以我老人家那天穿得颇为老土，而且记得说了几句汉语，虽然喝了洋墨水的院长不一定喜欢，但却博取了书记大人的欢心。

要知道，书记可是只有一只手的.还要知道:一手才能遮天，一把手说话才算数。

全国上下，众多单位，该有多少书记副书记？养活这么一大群吃了饭无事干，专门限制他人“思想”，搅和专业研究，外带干涉他人私生活的人，该要花掉纳税人多少的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