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去新泽西的Seaside Heights,在海边住了三天两夜。那个小岛,就像由新泽西陆地抛进大西洋Barnegat 湾的一条渔线,由北向南细细地垂在海湾里,与大陆隔水相望。穿过一座海湾大桥,Seaside Heights 就座落在那个狭长小岛的中间。小岛上有一个州立海滨公园,公园里除了一条公路像一把利剑直插入海,两边全是自然的白沙滩。白沙滩连着浩瀚的大西洋,白沙滩和公路之间起伏的沙土坡上,长着离离荒草,沙地的植物,在空旷的海天之间随风曼舞,时而折射着正午的烈日时而衬托着翻卷的阴云,给人无比寂寞凄凉的感受。
如果那里没有人,如果人没有修建那条公路,如果那里从来不曾被开发,大自然究竟是壮丽的还是孤独寂寞的?人,以及人的故事,改变了一切。没有人类出现之前,大自然的一切都是世界的主角,但是人喧哗骚动地闯进来,使之统统变成了喧嚣故事的沉默背景。小岛紧邻大陆,也不是十分荒凉。成片成片简易的度假房,灰扑扑的在公路和海之间连成一片,随便在某个街角转上去就可以走到海边。隔着短街可以望见白茫茫的沙滩,街道上好像也浮着一层细沙。街边有些小店,卖彩色的冲浪板,沙滩椅,遮阳伞,价格都比外面的商店贵一倍。人们穿着泳装,女人们下身裹着彩色浴巾或者加套一条沙滩短裙,悠然自在地在小街上慢慢行走。然后我看见了 白色邮车,它在这个灰暗的小镇上突然显得意义不同寻常。在寂寞的天涯海角,它依然忠诚地传递着人与人之间的牵挂,感情的温度!
整天的时间都泡在沙滩上。每天的气温都在华氏91度 左右,并不是特别热。但是早上十点不到,沙滩上的细沙已经开始烫脚。太阳白晃晃的,等到把凉伞和小帐篷扎起来,人已经觉得被晒得疲倦乏力了。沙滩上在十一点之前,渐渐布满了人。举目望去,漫长的海岸线上,撒满了花花绿绿的遮阳伞和横躺竖卧享受太阳浴的人。在海里冲浪的都是小孩子和年轻人,皮肤晒得黝黑,白牙齿上闪着太阳的光芒。年纪大一点的人,通常是来看海的,在沙滩上铺一块大单子,身上涂一层厚厚的防晒油,闭目躺着晒太阳,或者就坐在遮阳伞的阴影里看书看杂志。
海浪轰鸣着冲击沙岸,一次次涌上来,又一次次地退去,像是人永无休止膨胀又消退,消退之后又再次膨胀的欲望。正午的时候,即使隔着遮阳伞,头顶依然会被晒得发烫,皮肤变得灼热。然后走进水里,把身体打湿,再回到阴影里趴在小凉席上看海听浪吹风。时间突然之间变得多起来,被海水浸湿的身体,被风掠过,根根汗毛都惊醒地站立起来。如果就那么沉浸下去,时间就会变得不再有意义,人会渐渐回归为自然中微小的一部分,然后体会到谦卑宁静永恒。地老天荒,这时不仅表达永 恒,它也表达瞬间的感受。夏天即将过去,人们忘情享受的,是夏天最后的一朵玫瑰。
我用两天时间,在沙滩上读完了一本不到二百页的小说《梦断札幌》。它是《廊桥遗梦》的作者写的另一个爱情故事,讲述了《廊桥遗梦》里的男主人公罗伯特的另一段无望的异国恋情。故事悲伤哀婉,可是充满温情,有股清幽的安静的味道。爱情,原来意味着深刻的寂寞!幸福都是相似而容易被遗忘的,能够被人记住的,倒是些与自己的时代格格不入的真诚的灵魂。在海边读这样一本书,真是再合适不过。我读一会儿停一会儿,看着海水的颜色,由岸边到天际,一点点由浅黄到淡绿再到灰蓝,然后又在水天相交的那一条线上,转为灰白浅蓝艳蓝天空的颜色。水天连为浩瀚的一体,苍茫无限,让人想到天长地久。那种无望而忠实的爱情,最能够天长地久。海浪冲刷掉多少时间的陈迹,大风呜咽着从芸芸众生之间刮过,有多少爱情值得追忆,有多少真情能够保留?
离开海滨公园,傍晚在海边的木栈道上游荡,一边是深深的海洋,一边是一家连一家的游乐厅,餐馆,小商店。临海的沙滩上,有一片大型游乐场,红红绿绿遍布360度翻转的飞轮,大幅度摆动的彩绘吊船,快乐旋转的木马以及其他种种刺激人感官的游戏。有一个射击游戏棚里,墙上挂着不停移动的本拉登画像,大字写着,枪击本拉登!人们纷纷攘攘穿梭来往,整个夜晚的时光尽可以消耗在这个灯红酒绿的人造娱乐场里。华灯初上,一边是声色喧嚷红男绿女的欢颜,一边是溶入夜色漆黑一片的沉默大海。这个疯狂的世界,哪个才是真实的呢?
三天之后的晚上9点回到家,夜风清凉刺肤。不过北上170英里的距离,感觉却像是换了一个季节似的。夏天,像一朵逐渐凋谢的花,终于快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