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烤肉
“燕山三月风和柔,海子酒船如画楼。”
记得第一次去吃烤肉还是上小学的时候。应该是家里来了什么远地的亲戚,且多年未见,特别破费到什刹海的烤肉季给客人接风。
当时住的离什刹海很近,经常到那里玩儿。但进“烤肉季”坐稳当了点菜吃,却是鲜有的事。
店面不大,桌椅是暗红色的,不少地方漆面已脱落,但木料货真价实,丝毫没显磨损,纹路反而欲厚重了。四壁挂着不少题咏画作,都是到“烤肉季”饕餮的名士们留下的墨宝。那时也不知道“Who’s who”,只是听大人在一张张地品评着说谁谁的。唯一记得提到郭沫若老先生,知道是有名的人。想,郭老大概也是住的离这里近,所以来吃。还真不知道,郭老住的这么近。
菜上来了。其实,还没上菜,一进店那香味儿已经钩的馋虫蠕动,肚子咕咕作响了。一大盘香喷喷的烤肉往桌子中间一放,就没人再品墙上的字画了,也没其它的杂音。都努力往嘴里送着,咀嚼着。我不甘人后,谁让那会儿小,说话也插不上嘴,理所当然地大吃特吃起来。
烤肉带着一股烟熏和烧的焦糊的香味儿,轻轻咬下,里面的肉汁和酱汁混合着溢开在舌面,清甜浓郁融合,味蕾竟觉得有些承受不了这多层次的撞击,迎迓着,享受着。不是咽下去的,是吞下去的。胃也开始急不可耐地摩合着。
大人们似乎也刚缓过劲儿来,多少有些虚伪地先问我们小孩子,“好吃吗?”童言无欺,然后大人们才再次拉开话题,但这次没一句是与艺术有关的。
好吃。印在幼时记忆中的美味是怎么都抹不掉的。我记住了:烤肉季。
“不尽沧波连太液,依然晴翠送遥山。”
烤肉季不仅肉烤的好吃,地方也好。紧邻什刹海和银锭桥。这“太液池”就是“什刹海”,还叫“三海子”、“十窖海”、亦称“后海”、再古还被叫过“高粱海”。北京八大景之一的“银锭观山”就在小楼前。那锁桥面石条的铁环磨的锃亮锃亮的,就被称为“银锭”了,拿走也当不了钱使,故还依旧。遥遥的西山可很难见到玉容了。
漕运不兴之后,什刹海慢慢以荷花莲藕出名。“前海子”被皇上占了,这“后海子”就成了百姓的地界儿。清道光年间,一位名季德彩的回民,就在后海河沿儿边上推车卖烤肉。当时的河沿“市肆林立,酒旗当风。”老季这蒙满味的烤肉大受追捧,被人称为“烤肉季”。他自己的名也起的好,德彩,真“得了彩”了。
后来,买下现在的“烤肉季”,推车小生意改铺面的买卖了。开始还要点子文诌诌的,铺名“潞泉居”。但吃主不买账,照样“烤肉季”、“烤肉季”的叫,不得不顺应民胃。正式挑号“烤肉季”了。
原先的匾额是书法名家溥心畲题的(后在文革中被毁)。现在的匾是溥杰先生的墨宝。也没什么,爱新觉罗一家子都好这口儿。
烤肉选料精,做工细就没的说了,要不怎么能招徕这么多吃主儿呢。
烤肉有“文、武”不同的吃法。单说这“武吃”。您是单挑,还是三、五好友都没关系,七八个人围在一大圆的铁灸子旁,各把一块地盘。一圈都有宽条大凳,可是没一个人坐。吃相是一脚踩在那凳子上,一手持二尺长的木筷子。另有一名:“六道木”。将已经浸渍过的肉片放到灸子上烤。
烤的火讲究,要用松柏枝,松果加果木的炭,那火就是一股子清香味。肉片加上葱花放上“滋”的一声,立即打卷。要嫩、要老、要焦糊味的,随意。最有名的烤法是“怀中抱月”,那是将肉围成一圈,中间再打个鸡蛋,蛋清粘在肉上,使肉更加鲜嫩。略焦糊味道更佳。吃时可再蘸调料并加香菜。
到这会儿,要是不来上二两那可就对不起谁了。
老中喝酒,不像老外,痛快,一仰脖,咯喽,一口。现在讲究什么: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抿一抿。可谁也没见两口子天天醉熏熏的。老外拿酒杯在那儿且晃呢,把大鼻子架上去,跟架机关枪一样,就是枪口朝下,还“突噜突噜”地拉着拴。我特担心他们要么可能掉里边点儿物件儿,要么使使劲儿,能把杯子里那红红绿绿的就吸大鼻孔里去了。
但到吃烤肉这节骨眼儿上,喝酒就不能咕咚咕咚跟灌凉水似的了,土。得含半口酒在嘴里,把刚烤好肉放进嘴,烫烫的肉一激,一股子酒气冲荡在嘴里,趁势大嚼两口,连肉带酒咽下,那叫一个“爽”!
吃饭能吃出豪气的不多,烤肉就行。别的吃法是坐着,“武”吃,站着,还不好好立正站着,一只脚蹬在凳子上。好像要时刻跃马扬鞭一样,几口酒肉入肚,灸热的铁篦子,木炭的香、烤肉的香、酒香,滋滋的油滴、袅袅的轻烟……蓦然眼前一片大漠黄沙、金戈交鸣、马蹄踏踏、风卷烈烈……八旗子弟早已没了父辈的英勇,但血管里仍流淌着激昂,就在吃上较劲儿吧!
“十里藕花香不断,晚风吹过步粮桥。”
肯定是受了那次幼年吃烤肉的刺激,要不就是他们下了三鹿氰胺。弄的我只要有机会就去“爽”一下。不过,早就不时兴“武吃”了。文的咱也不怕不是。
谁写的“无言独上西楼”,我接着续:
“端着烤肉烧酒;
窗外碧水荷花,
发的哪门子愁?”
凭窗依栏,外面一泓绿水,垂柳芙蓉,至于能不能看到西山,一点儿不影响食欲。
有人问,就你一人?没带紧要的朋友?
别说,我就喜欢一人独饮。慢慢地品……
再说也有伴,就着:
“轻燕受风迎落絮,游鱼吹浪动新荷。”
“岸草离迷桥畔雨,宫槐隐映水边楼。”
“翠柳条长经雨后,绿频香暖得春先。”
那叫一个得意。
酒足肉饱,把掉在桌面上的几粒芝麻都用食指舔点儿口水粘来吃了。然后,信步由缰的走着。往回一拐,逛逛原是卖鼻烟和鼻烟壶的斜街;或是往西找一垂钓之人天南地北一番;或干脆找一条石坐下,任风吹柳拂……不必在意酒醒何处……
选个时尚些的词,叫: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