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事情其实比想象得简单。怯于行动的人,往往是思想过于复杂的人。利弊权衡得过细,反而失去了行动的方向。
我的四颗智齿,从牙医建议拔掉到最终拔掉,中间拖了快十年,因为我把恐惧在头脑里无限放大。医生要你签字的那张单子上,每一条都足以让人吓得逃掉。比如,你可能永远失去味觉,你临近的牙齿可能会受到影响,你可能嘴巴不再能张大…。不是迫不得已,谁愿意去冒这个风险?
每次去洗牙,这四颗无辜的牙齿都会被贬低一番,“它们根本没有用,藏得那么深,我们都很难清洗,你自己刷牙是不可能刷干净的,早点拔掉吧。”
我的牙齿我作主,好好的为什么要拔掉?存在的就是合理的,没用上帝为什么还设计它呢?再说,过不了多少年,我就该老得掉牙了。结果,为了耳根清静,我还是去拔了。
十二月十号,星期三,那天阴天,气温陡然升高,灰蒙蒙地下小雨,我去拔牙。
我坐进去,很干净的一间屋子。我坐在椅子上,迎面一扇大窗,映出褐色的枯枝和水淋淋的天空。房间在三楼,楼下窗外有一条繁忙的公路,车流如飞。女护士温柔地站在我身边,虽然不年轻,可是仍然很美。她看着窗外说,“今天这种天气,什么也干不了,最适合拔牙了。”
她的话让我笑起来,暗自感激她话里的善意。是啊,在麻醉药止痛药的催眠下,我正好可以心安理得地睡大觉。然后我问,“下面那条路是9号公路吗?” 她说是。那么,公路的另一边,隔着些小树林和建筑,就应该是哈德逊河。我想,雨中的大河,一定波澜壮阔。
牙医进来,一个花白头发和蔼的人。他问我,“进来前让你吃了那片药,现在感觉有点不一样吧?”我说,“没什么感觉,我还是吓得很清醒。”然后他给我扣上氧气罩,开始在我左臂上扎针。我说,“人家都是智齿刚长出来就拔了,我现在才拔,老了点吧?”他开玩笑说,“你为什么要这么老呢?”我回敬道,“谁想这么老呢!”然后我听见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比你还老呢!我也不想变老。”接着我就睡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我的四颗牙就被装在一只小纸袋里交给了我。
我就是在这样一个情景下告别了我的四颗智齿,一个温柔的护士,一个和善的医生,一窗冬雨,还有远方一条浩浩荡荡的大河。在麻醉药开始起作用之前,和医生交换着对于衰老的不甘心。
我给老友写信说,“我的智齿全没了,现在我是个快乐的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