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霞找了个没有放置信封口袋的地方,在挨着桌边的靠椅上坐了下来,将自己带来的那份修改过的劳动合同从手提包里取了出来,摊开来,放到桌上,又读了一遍。
这样的“面试”,程霞虽不是头一次,但以前的几次都有凯文陪伴,心里多少有点依靠,这次是“单枪匹马”,心里不免觉得有些“势单力薄”。
没过多久,施耐德和伯格以及迪维亚克一起来到了接待室。程霞起身相迎。
施耐德将伯格和迪维亚克介绍给了程霞,相互握手问候后,四人围桌而坐。伯格坐在中央的位子上,正对着程霞,迪维亚克和施耐德坐在伯格两边。
看这阵势,谈工作合同,连公司的第一把手都出马了,正如马梯亚斯所料,这 GEA 对程霞还真是很重视了,程霞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
施耐德拿起了桌上的矿泉水瓶子,对程霞晃了晃,说:“先喝点儿水吧,跑了大半个 波鸿市了。怎么样,这里还好找吧? ”
施耐德的这句话缓和了一些程霞的紧张,她对施耐德微笑了一下,说:“谢谢。您上次带我来过一次,还不至于这么快就忘记。”说完就拿起了自己面前的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给自己面前的杯子里倒了多半杯水,但她并没有马上就端起杯子,放下水瓶后,就将目光从水杯收起,投向被介绍为总经理的伯格,细细端详起他来。
伯格穿着雪白的衬衣,淡黄的领带上别着一枚冷却塔形状的领带针。程霞对他的第一印象是他的硕大的脑袋,剃成了小平头浅黄色头发钢针似的直直地竖在土豆形状的头上,让他的头显得更大了。他五官很端正,宽大的额头上有两、三道淡淡的抬头纹,浓浓的棕黄色的眉毛跟他的头发一样刚硬,横卧在一双清澈明亮的黄眼珠上面;笔直的鼻梁在脸上并不很显眼,方方正正的脸庞下方,两片薄厚恰到好处的嘴唇严肃地紧抿着。
伯格像是在想什么心事,他只是斜着眼看了看程霞,并没有注意到程霞观察自己的目光。他有些心不在焉地打开了放在自己面前的 A4 信封口袋,将里面的文件取了出来:这是迪维亚克的秘书劳拉准备的那份劳动合同和程霞的履历书。
“欢迎您来!程 — 女士 - 博士。”伯格从程霞的履历上读到了程霞的名字,看来,他连程霞的名字都是第一次知道的。接着他把脸转向了施耐德:“也感谢施耐德先生的引荐,我们有幸能认识程女士博士。”
迪维亚克一边审视着程霞,一边也拿起来水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接着伯格的话,用很诚恳地语气说道:“我们公司的业务增加了新的内容,很需要您这样的人员。我们看过了您的履历书,觉得您的条件适合我们目前正欠缺的职位。想必您已经细读过了我们准备的劳动合同,您的意向如何?”。
随着迪维亚克的话音,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程霞的脸上了。程霞将目光转向迪维亚克,正好与迪维亚克的目光相遇,同时也感觉到了其他人的目光都在注视自己,她迎着迪维亚克眼里问号,她点了点头,指着已经摊开在桌面上的那份合同,说道:“实话说,这份合同写得让我很难读懂,我只能大概了解其中的含义。如果这是贵公司的标准劳动合同的话,我想,我们还是逐条过一遍为好。尤其是对职位的定义,我想知道你们的理解和定义。”
听到程霞这样说,施耐德这才打开了他面前桌上的那个文件袋,取出了里面的资料,读了 两行就皱起了眉头 。
迪维亚克也从文件袋中将合同拿了出来,摊开在桌面上。他用左手将领口的领带拉了拉,想送一下领带,可又觉得当着女士的面这样做不大礼貌,就又将手放下,右手从月白色的衬衣兜里拿出了别在那里的一只派克圆珠笔,摆开了要好好讨论一番的架势,仰起脸来,看着程霞,显然脑子里在组织着词语。
程霞也从手提包里拿出了一支铅笔,将在座的三位用目光扫视了一遍,看到只有迪维亚克作出了要跟自己讨论的架势,就将目光停在迪维亚克的脸上。这是一张黑瘦的脸庞,脸上还隐约有几处伤疤,在右嘴角边的那道伤疤最为显眼。但这些伤疤并不损坏这张脸庞的刚毅和执着,只是给它添加了一些神秘感;一对深蓝色的眼珠藏在浓密的棕色睫毛下,看上去也有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感觉。
四目再次相遇,谁都没有回避,迪维亚克先启开了那两片带有疤痕的双唇:“程博士,我们也说大实话,如您所知,这是个很特殊的职位,我们是头一次有这样的业务,头一次设置这个职位,选用 Koordinator (组织者、协调者)这个词来定义这个职位也是反复推敲了一番的,我们觉得这是最恰当的了。其他的条款,都跟标准合同没多大差别,工资级别仍是按 IGM 的标准,您原来是什么等级我们就定什么等级。”
程霞说:“我倒不在乎用什么词来定义这个职位,只是从字面上来看, Koordinator 可以有很多功能,我想知道这个职位的具体工作内容是什么,有什么样责任范围。”程霞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我在延根公司的工资级别,已经是技术最高级了,即 T6 ,不过,是刚刚开始的 T6 ,现在是 T6 的第二年。”
三位男士们相互对了一下眼神后,伯格说话了:“这个职位的具体工作内容,我们一时也说不准,这项业务本身也还在开发中,我想,还是得在工作中边干边总结、定义。其责任范围,现在暂定在我和迪维亚克先生之下,我们俩是您直接的汇报人。”
施耐德补充说道:“这样也能让您充分发挥您的个性和创造能力。您可以按您自己的理解来定义这个职位,在我们公司里干出个程氏的 Koordinator 职位来。”
“也就是说,干好得好不好,全在我自己了?”程霞笑着问道。
施耐德点了点头:“您很聪明!”
程霞说:“我的弱点就在这里,我受到的是填鸭式的灌输教育,自己创造能力很差劲,习惯了听指挥行动,按指令办事。”
施耐德说:“那么,现在正好有这样一个机会,让您锻炼您的创造能力。”
“这点,我明白,这也是这个职位对我的吸引力所在。”程霞毫不掩饰地说。“我不怀疑您是相信,我是从心里想把工作做好的,但是我毕竟没有做过这样的工作,只怕工作中会有因缺少经验而事不能如愿的情况,给贵公司的业务带来不意的损失。所以如果能明确工作内容和责任范围,我也好有个目标。当然,在工作上,能有您二位的指点和引导,我还是有信心能做好这个职位的。”
“很好!”迪维亚克点头赞许道,“我们公司的同事们在工作中都是相互帮助的,不光我们俩个,你也会得到大家的支持的。”接着,他用询问的目光看着程霞:“那么我们现在就过一遍这份合同?”。
程霞正要开口,施耐德接着先说了:“这样长的合同,今天的时间怕是不够用吧?”他对程霞说:“您不是在电话上说您还有个要求吗?”
“是的”,程霞拿起了自己作了笔记的那份合同,停顿了一下,答道,“这是一个有点儿特殊却又在理的要求,需要事先说明一下,电话上怕是说不明白。”
施耐德说;“我们听着呢!”
程霞这时端起水杯,喝了几口水,她知道自己有个快嘴的毛病,尤其在讲述较长的事情时,总是想尽快说出最后的结论,对推理和铺述讲得较为简单,老是以为听者已经听懂了自己所想表达的意思,而实际上听者去往往是没跟上自己的讲述,等自己讲出结论来后,还得再返回到开头,从新解释。因而她今天尽量想克服自己这个毛病,慢条斯理地说:“延根公司为我只付了从日本到德国的搬家费以及送我去语言学校学习德语口语的费用,这笔费用共计壹万马克。就这笔费用,延根公司跟我有个合同:我若在延根公司服务了两年以上,从第三年开始,每年减少壹千马卡,如果我为延根公司服务了十三年以上,这笔费用就全部勾销。如果现在我离开延根公司,就意味着这笔费用要由我自己负担。按常理来看,我认为 GEA 集团应该与我一起来承担这笔费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