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剑传略》(27)
又过得二三日,麻药制成,莫邪又央求母亲一同入吴助父亲一臂之力。胜邪却只道婆婆尚病未愈,身边少不得人,执意留在鄞邑。那干将却难舍莫邪,又惦记从她以学铸冶之道,胜邪便打发干将、莫邪一同入吴,相互照应。计议已定,胜邪又详告麻药用法,直送二骑至数里之外,方洒泪而回。莫邪惦记父亲差使,只催马前行,干将边行边以铸冶之术求教,莫邪则有问必答。
莫邪之父信康,自受命捕兽,便殚精竭虑,布笼埋夹,掘土注水,法门用尽,仍一无所获。看看限期将至,不由一筹莫展。正无奈间,女儿莫邪自越返来。父女重逢,也不及叙述别话,即直至捕兽之事。信康闻知胜邪配得麻药,犹如溺水之人抓得浮木一方,立时着人熬得药汤,布于兵库各室。信康满腔心思皆于捕兽,女儿将干将引见与他,也未上心,只略作寒暄而已。
莫邪遂引干将至一炉场习练铸冶之术。原来莫邪自朱氏处习得此技,心深喜之,便央父亲择地建了此炉场。场狭炉小,不过铸些器具玩物,并不曾涉猎刀剑。然莫邪于此道颇为执着,所铸之物,已小有名气。
那干将自见弃于吴营,所遇之人殴冶、朱氏、胜邪、莫邪、信康,无不有一技之长,每思及自身碌碌无为,倍觉挫败。今有此良机,何肯轻弃?思索习练,废寝忘食,技艺竟一日千里。又拟效法殴冶铸剑,若得名器,方一洗今日颓势。莫邪受其父熏陶,亦觉男儿处世,当有所成,见干将如此,倒也心喜。
时至周敬王十四年(前506年)年关,那黄白二兽似已觉察各兵库之中有人伺机捕拿,竟一连数日不入,信康益焦急。今信康、干将各有所系,莫邪只觉无半点年关气氛。无奈自往集镇购得猪肉一片,炖于罐中,拟晚间与父亲及干将聚餐,好歹算作辞旧岁。
待得肉沸罐中,莫邪只觉无聊困倦,竟然入睡。那黄白二兽入不得兵库,饥饿之下为干将铸冶所用金石所引,竟现身炉场,于无人处食些金石,果然觅水。行至莫邪门外,见无动静,竟入饮罐中肉汤,毫不惧烫。莫邪似有觉,忽然醒来,但觉有物一闪而逝,只疑自己乍醒眼花,亦不以为意。见罐中水浅,也只道煮沸化汽而去。
至晚间,信康却遣军士来告知不能归来。原来那二兽终耐不住,入了兵库,饱食兵刃之后,饮了麻药,却未便倒,入窟遁去。信康深信胜邪所配之药力,料二兽必行不远,正召集军士掘土追踪。莫邪暗祝父亲捕了二兽完了差事之余,也只得仅与干将食所炖猪肉。
不料食后二人均浑身燥热,皮肤潮红,情欲勃发,神智迷糊。终抵不住,遂有了那男女之事。事毕二人复原,惊诧不已,便疑所食猪肉,却无端倪可循。莫邪只是落泪,干将便指天为誓,永不相负。莫邪本亦对干将有意,今见干将郑重,心下稍安。
那黄白二兽,入窟穴而遁,药力发作,终被麻倒,被信康着人掘地拿获。立时献与太子波,太子波只怕二兽醒来复又逃去,便斩其首,又剖其腹,得二兽胆,却各大如鹅卵,坚胜金石。太子大喜,着人携二胆入楚往吴王阖闾处领功。
暂且不提干将、莫邪吴中之事。却说殴冶在楚,护着季芊缓缓北行,终出得云梦,又逆清发水北上,已近郧城。季芊足踝已愈,平日本话语极多,今忽然沉默寡言,郁郁不乐。问起缘由,也是不答,殴冶便觉纳罕,只觉此女委实难以捉摸,与胜邪姊姊迥异。
至晚间,殴冶便生篝火取暖,原来二人日久不见吴兵,量已远去,故晚间又复生火。季芊忽悠悠语殴冶:“明日即可入郧城见我王兄,我兄最是怜我,见你护我无恙,必有赏赐。倘若令你自择赏格,你便想求何物?”殴冶想也不想便道:“其一,望告知文种大哥状况。其二,望他选派良医以疗我左臂,只不知其属下可有女医?若论时日,已稍过公孙所嘱十二年之期,然既已至此,不妨一试。”
季芊却道:“此二事为理所当然,何称赏赐?再无其他?”殴冶想得一想,笑道:“不知可否与我骏马一匹。”季芊狠狠瞪他一眼,忽然躺倒,道乏欲睡。忽又睁眼叹道:“你便只惦得她,求骏马一匹亦不过为此。也难怪,守着你十二年,你便如死尸一般,连好话也不曾有一句。此等样人,且毋论你,便是我见了,也甘心称她一声姊姊。”
殴冶笑道:“此事容易。只是她女儿与你一般年纪,恐你称她婶婶为好。”季芊一骨碌起身,直视殴冶:“你当真已过三十?如何只如二十上下?别是你编故事唬我。”殴冶笑道:“自是实情。你称她婶婶,我称她姊姊,你便只好称我作叔父。”季芊啐他一口,复又躺倒。
半晌,季芊又道:“上次着你入那户人家取几套衣衫,偏你诸多顾忌,只取了此两身,且均为男装。明日让我如何见我王兄?”殴冶奇道:“今日你便是气不顺畅。当日取衣之后,你也曾赞我体恤民苦,不曾多取。又赞我想得周到,使你着男装免引人注目。如何今日又全不对路?”季芊语塞,忽嘤嘤哭道:“我心不畅快,你偏争锋相对,再不让着我些儿。”殴冶哭笑不得,未敢再言语。一宿无话。
次日清晨,殴冶睁开眼来,只觉有物近贴眼前,细看方知为季芊一张脸面,倒吓一大跳,一坐而起:“你...你做什么?”季芊盈盈笑道:“你醒了。我把囊中剩肉烤了,权作早餐。”殴冶只嗅得阵阵焦胡味,急跳起身来于火上抢下肉团,各各通体漆黑,嗤嗤冒烟。季芊瞪眼捂口,不知所措,半晌方嗫嚅道:“我...我...只是想最后一餐,由我来为你...”
殴冶见她楚楚可怜,心下震动,面上却故作轻松笑道:“有人生来便是公主命,有人生来便是仆从命。使公主而行仆从事,岂非逆天而行?”季芊方乐,道:“且将就吃些,午间到得郧城,请你吃席。
二人收理停当上路,午前而至郧城。季芊便散开头巾,披了满肩秀发,报与守门军士:公主到来,欲见楚王。
那军士盯视季芊半晌,方示意其稍候,自己飞奔而去禀报。未几回转,传郧公话:“楚王候妹多时矣。时已近午,楚王于城内设下午宴与公主接风,便请公主及随护上马赴宴。”季芊笑道:“自家兄妹,何必客套?”上马入城。
随那军士行得片刻,又请下马,进入一诺大厅堂。郧公罔辛已率众于内迎接,只不见楚王。数年前季芊于楚都郢城见过郧公罔辛,依稀便是如此模样。
罔辛见了公主,行下礼去,言道楚王正处理公文,片刻即到,且先入席以待。季芊忽觉一丝诡异,心思飞转,面上却不露声色。只将殴冶引见与罔辛:“我新收侍从,名唤胜种。立誓忠心护主,不离左右,故不必另为设座,只立我身后便了。”罔辛并无异议,只是夸赞胜种忠心。
殴冶倒是一怔,不明季芊何以不报其实名,却用“胜种”之称,自己又何曾立过甚么誓?不离左右?难不成公主有所觉察,让我留神护卫?
殴冶跟于季芊身后,环顾四周,也不明究竟何处不妥,情知自己素未历过此等场面,无法看出破绽,便只把全副心思集于季芊身上。
季芊坐定,又问:“我王兄何以不至?”罔辛应道:“已着人去请,片刻必到。”季芊冷笑一声,忽沉声喝道:“罔辛,我王兄待你不薄,你今却要反叛么?”
殴冶大吃一惊,却听罔辛哈哈一阵狂笑,道:“到底让你识破。量你插翅难飞,不妨让你知晓,我乃罔辛之弟罔怀。昔日你父平王杀我父之时可曾想到今日?数日前你兄到来,我便欲杀之,平王杀我父亲,我便杀其子为父报仇。不料我兄糊涂,说甚么乘人之祸非仁也,坚不许我动手,我便设此宴欲擒你兄,被我兄觉察,竟私报知你兄,与我小弟罔巢护他北投随国而去。今天欲我复父仇,令你撞进我手里,杀不得其子,我便杀其女,不亦可乎?你突然到来,想是我急切之间筹划不周,不知让你看出何种破绽。”
季芊道:“其一,既言我兄宴请与我,如何迟迟不至?其二,既是接风之宴,何以你等人人佩以兵刃?其三,即便我兄繁忙,何以尹大夫等人亦一个不见?其四,我兄身为楚王,便是宴客,亦必居主席,绝无处陪席之理,而你分明引我直上主席,我便知我兄必不在此间。”
罔怀鼓掌喝彩:“心思慎密,不同凡人。若非为父仇,我倒极愿与你为友,可惜你再慎密十倍,奈何已落我掌握。”豁地站起,掀翻身前桌案。桌案牵动机关,季芊所处座下地板突然下翻,露出三尺见方一洞口,季芊惊呼一声,便直坠下。殴冶不及细想,左手倏出,电光火石间抓住季芊后颈,提将上来,右手一伸,将短剑递与季芊,二人背靠背戒备。罔怀等各执兵刃围将上来,只听一声喊起,自外又涌入数十之众,步步进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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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清发水即当今湖北涢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