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大院里新春贺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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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国大院里新春贺岁《下》

 

  比较意义上说,中国的春节就是美国的圣诞节,是家庭单位的一年一度的最重要聚会。过去经济不发达,收入偏低,稍微路途远一点只能望“家”兴叹,如今,世道变了,再远也要回家,因为腰包鼓了不差钱,这时不回家反而会让人说三道四。还好这股风目前还未刮到海外,从走势看来只是个时间问题,到那时,全世界都忙起了春运,中国人真的抖起来了。

 

  我有个朋友的朋友,美国大亨,只是听说没有见过,他每年会有一次从纽约飞到伦敦吃顿午饭再飞回来,我想他这样做是为了显示实力,制造个什么新闻,而不是真正去吃饭。再有,从我的阅历看,过去中国人很多结了婚的仍是两地分居,是牛郎织女,一年或三年相会一次,那么,春节往家赶是真正意义上的团圆,是心急火燎的团圆。我没有过这种心情,只有过当兵三年后再次见到父母时的感觉,不过当时感觉自己还没有混出人样,见到母亲一直低着头,那时二十岁。母亲则一直端详着我,目测我比离家时长高没有,因为在她的印象中空军部长们很多都是一米八的大个。

 

  入了党,提了干,特别是后来考上大学,感觉就不一样了,过春节一定要想方设法往家赶。在家里听父母夸耀,在外面等街坊邻居羡慕的眼神,这还不够,还要外出办临时户口,办年货,看小病,尽可能找到过去认识的熟人,汇报一下当前的状况,印象中这些要比吃年饭吃饺子重要得多。这是我们那个时代一个成功人士的心底真实想法,我的记忆力很好,那些年我家吃的年饭饺子一点印象也没有,但外出活动,见到过什么人一直记得很清楚。

 

  真正有了吃年饭的心情是觉得走到了人生的一个驿站,在那歇息的时候会感到难有的平安。一九八三年起我开始在北京老岳父家里过年,那是个“准家”的概念,心静了,吃年饭饺子才开始有味道。老岳母对我不错,口味上一直满足我,我在南方呆惯了,菜不能太咸,酱油不能放得太多,不过我还是有“二等公民”的感觉。老岳父一直同我犟着,他是个政工干部,有一个小红本,记着山西一个师各级干部的履历,我说里面不少人物我都认识,他一直很不服气。他烟酒不沾,我说来家里过年,怎么也应该备些啤酒,他一听这话就发火。后来同夫人达成协议,每次先到外面烟酒店喝完再回家。还好,从那年起,除夕有了央视春节联欢晚会,话不投机半句多,看春晚了。

 

  中国有传统,女婿三十不登门,看来我有“二等公民”的感觉是符合规律的。当时也是不得已的选择,我好不容易回到北京,父母又被当时那位空军领导安排到西安,自己在北京过三十,心里却惦记着西安的父母。记得刚有春晚的时候,家家户户还是以吃年夜饭为主,即使春晚开始了,大家还是边吃边聊,她演她的,咱吃咱的。后来央视春晚连续几年千人一面,每年老调重弹,中央台比不上北京台,北京市民一直口味很高,不少家庭干脆把电视关了,等着隔天看北京台春晚,央视春晚只有边远地区感兴趣,可以说,那段时间中央台的春晚到了背水一战的地步。

 

  观察央视春晚走势,峰回路转是最近几年,而且着着实实火了好几把,每年好戏连台。虽然我远离北京,可以感觉,北京家庭的年夜饭早已让位给了央视春晚,吃年夜饭已成了急急忙忙的事,搞不好让谁包除夕饺子还要打一架呢,因为女主妇早已成了本山迷。年夜饭——春晚,春晚——年夜饭,在时间上,空间上,地点上都在发生冲突。举个简单例子,一般一家一户只有一个客厅,客厅里看春晚,就无法叙旧聊天,有饭厅还好办,没有饭厅只能进睡房聊了。那么,能不能在时间上地点上把这两个一年一度的重要事件相隔开来呢,一个继续保持传统家庭化,老祖宗的香火自然延续下去;另一个向社会化,团体化,公众化发展,让中国人大胆地走出家庭,超越现代。

 

  这次美国金融风暴把我多年的好朋友打得个鸡飞狗跳,如今我在美国纽黑文过除夕又成了个孤家寡人。老包,我笔下多年的著名人物最先出局,带着美金和一副假牙,回到了阔别十年的开封老家,开始还不习惯,大病一场,病稍好,连摆三天流水大席,名人荣归故里摆席是当地习惯。老包走后,我走访老包的老板,老板再三向我解释不是他把老包开了,因为顾客每天都有询问老包哪里去了。我说,嗨,事已是这样,随它吧,老包走也是早晚的事。

 

  老包的侄儿,四十五岁,五年前来到美国,在老包的帮助下,一直在丘老板的餐馆里打杂儿,他干活很踏实,除了爱赌以外找不出其它坏毛病,老包走时留下话,继续在丘老板那里好好干,不会有太大的麻烦事。老包走后三个星期,我再次去丘老板饭馆吃饭,左瞄右看,见不到老包侄儿,一打听已被丘老板放了长假。那天我一晚没睡好,一睁眼就是老包,老包侄儿,丘老板。我拨通老包侄儿的手机:你走也不同我招呼一声,老包侄儿说,被老板开了实在不好意思。我还想问,老包刚来美国时买的那台电视丢在哪啦,看来也是多余的话。

 

  大伟,我笔下另一个著名人物,一年多以前就在纽约唐人街闲混,我多次提醒他,趁着年青机会好找份送外卖的好工挣点钱,他说,不忙,美国工就像吃饭一样,随吃随有。如今,真的狼来了,想找也找不到了,也试过工,不过,老板总是嫌他手脚慢,您还是走人吧。前段时间我碰到过他,开着那辆送外卖必须有的旧车,已经干巴得连加油钱都没有了。我问过他,来不来纽黑文过年,像我们往年一样,他说实在没有心情。

 

  想过年的就剩下老姜了,年关到了,他特想到大华姐和她的女室友那里过年,像往年一样,往年他总是一个“蹭”字了之。老姜一直是负债生活,进了赌场特别豪放,其它方面缩手缩脚。我说,老姜啊,今年不行了,好朋友都走了,剩下的,你活着没有钱,还有两个活着不花钱,如今是什么都不差就差钱。老姜从初一等到十五,还是想过年:老潘,你带酒,我买菜,咱们补个年。我忙说,可以,可以,不过得早点通知我,我的社会活动多起来了。

 

  老姜与我同岁,也是我党培养的久经锻炼的好同志,曾当过五年海军,第一次坐船偷渡来美没有成功,被移民局抓住关了一年监狱送回福建,第二次终于成功了。我们那个时代的人特别关心国家时事政治,这点同后来的年青人不一样,我每次看老姜,老姜都在看中央台国际频道新闻节目,这次春节期间,我再次看望老姜,正好赶上国务院的新闻发布会。

 

  新闻发布会是商业部组织的,主题是商业部2009年的工作重点是提高全民的消费意识,尤其是农民和家庭的消费意识,今后有可能是一条新的国策,具体做法是在全国各地农村建立国家经营的“农家店”,促进商品流通,提供更多的就业机会,这是我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看到国家在倡导民众消费,也就是把喊了多年的“提高内需”再次具体化。下面我拿春晚和春节这两个重要的消费机会与美国相同的事件做些比较,画龙点睛,让大家看到,机会相同,理念不同,最后总体消费的结果千差万别。

 

  央视春晚如今让人意想不到地发展成为亿万国人同看一台的节目,她太精彩了,据说收入也丰厚,达到六亿人民币。美国也有全体国民同看一台的情况,不过不是文艺节目,而是一年一度的超级橄榄球大赛,根据预赛结果二月的第一个星期日在不同赛场举行。美国公众观看比赛大约分三个层次,一是到现场,二是去酒吧和俱乐部,三是邀请些亲朋好友在家里观看,传统的观看主流在酒吧和俱乐部。这是美国餐饮业和酒业最重要的促销和消费时机,我只拿一杯百威啤酒为例,现场的价格是十美元,酒吧和俱乐部是四美元,家庭为一美元。

 

  我的小酒庄每年赛前一定要备满各种啤酒供在家看球的团体个人选购,一般是一人一箱,小箱十二瓶,大箱三十瓶,早些年还要准备大罐啤酒,供美国人狂饮。美国人看球是不做饭的,即使在家看也不做,全部外叫或外购,老老少少都看球,谁还有心情和时间做饭。那顿饭几亿人都在外面吃,是餐饮,快餐和各种小食品业主收入最丰厚的一天。今年大赛前美国各大电视台预测消费指数,曾大量采访美国各年龄段的的民众,主要问题就是一句话,准备在哪看球,大部分回答是,今年经济情况不好,只能在家里看了。在酒吧俱乐部观看还有各种押码赌博活动,使得心情格外紧张,啤酒销售直线上升。现场观众还能看到超级大牌歌星的演唱,这些节目电视台是不转播的。

 

  中国人在海外看春晚已有了美国人看橄榄球大赛的组织雏形,过去可以忽视不看,这几年是必须要看了,唯一不同的是没有太大的消费。看春晚大致也分三种情形,一是好友相约早早赶到有频道家庭去看,主妇备些小吃或包点饺子;二是大学年青学生到中餐馆去看,老板顺便卖一些油条汤圆早餐,问题是谁能在四个小时的时间内只吃不喝;三是事后到唐人街买盗版CD,两块美元一碟。可以说海外华人仍是中国心,消费水平同国内大体一样。

 

  除了橄榄球大赛外,美国还有数不清的篮球大赛,垒球大赛,这些大赛如众星捧月,一个劲儿地提拉美国公众的消费信心。一瓶啤酒起初不起眼,多了就入仙境了,最后的结果是带来相关行业极度活跃。橄榄球超级赛只提拉相关行业消费,其它行业则紧紧盯住圣诞节消费。美国的圣诞节消费有点像中国卖鞭炮,不卖是不卖,一卖卖个够,据说可以达到全年销售总额的百分之二十五,年景好的时候,有百分之好几十的美国公众会把信用卡拉爆。是什么理念使得美国公众多年如此强势消费,奥妙在哪里呢?中国的春节同美国的圣诞节差不多,春节前后除了烟酒鸡鸭鱼肉菜销售量增加外,其它没有巨量动静,差距又在哪里呢?

 

  如果说美国橄榄球和其它体育大赛激发的是小团体消费热情,那么,圣诞节的消费的主流纯粹是在美国家庭成员之间,这一点点悟性也是在美国长期耐心潜水卧底后才能得到。

 

  康州最大供酒公司有位叫娇妮的女推销员多年来对我一直特别好,我的许多极高档印着酒名的各类服装都是她送给我的。她个头近一米八,四十五岁左右,业余台球陪打高手,酒吧运筹专家,她的年收入在六至七万美金之间,美国一直就有要么CEO,要么推销员之说,很多年前还有个著名话剧《推销员之死》。她是个顽强生活女性,与前夫生有一男两女,大的二十四岁,小的十五岁,也有过男朋友,可是这两位男性不是醺酒就是吸毒,后来她干脆一人抚养这三个孩子。自从儿子赢赢来美国上大学后,她每年都要邀请我和儿子到她家里过圣诞。

 

  这是一个传统的美国中等收入家庭,我接受邀请主要是为了儿子感受地道的美国生活。当然要去一定要精心准备礼物,我为娇妮准备,儿子为她的三个孩子准备。我知道娇妮喜欢喝高档的白葡萄酒,不须花太多的时间,从店里拿一瓶就行了,儿子则要反复思考娇妮的三个孩子喜欢什么礼物,是一本畅销书呢还是一顶网球帽。

 

  主妇娇妮要为全家和来客准备圣诞晚餐,大部分是从超市买来的半成品,有虾,火腿,牛排,奶酪,小点心和面包等,用烤箱加温就行了,然后以自助餐形式摆在厨房里客人自取。美国电视在圣诞之夜没有任何精彩节目,也没有圣诞晚会,这一点与中国除夕绝对两样,记忆中我每次去,娇妮家的电视都是关着的。客人都是亲近的朋友,在不同时间到达后,自己先到厨房自取爱吃的东西,然后到客厅与大家聊天,孩子们找同龄孩子嬉笑打闹。客厅里有一棵挂满彩灯的圣诞树,客人陆续到齐后,圣诞树下的礼物盒堆得像小丘一样,我开始纳闷,总共才有十几个人,包括孩子,怎么这么多礼物。

 

  半夜十二点是大家最兴奋的时刻,开始分发礼物,娇妮为自己的三个孩子和每个来客各准备一份礼物,全部是精致包装,上面已写好名字,当场撕开。每个来客送娇妮和三个孩子每人一份礼物,一人至少带四份礼物。娇妮的孩子也分别为母亲和兄妹准备礼物,礼物不在于贵,在于意想不到,所以听到都是惊奇的叫声。礼物发完了,开始一片寂静,都在看自己的礼物呢,接着是告别声,这时我注意到光礼物的包装纸就足足装满了一个大垃圾袋。

 

  转眼三年过去了,儿子大学也快毕业了,后来又传出娇妮结婚的消息,带着孩子搬进了丈夫的维多利亚式蓝领民居。去年圣诞前夕,娇妮再次邀请我们去。我为娇妮准备了一瓶八十美金卖不动的名贵葡萄酒,儿子问,现在美国经济不好,礼品怎么准备,我说要不然给娇妮的几个孩子每人准备一份十元的现金礼品卡,这样他们可以自己选择喜欢的东西,也不浪费。我见到了娇妮的丈夫,是我来美十一年来见到的最聪明的美国人,IT高管,也是四十五岁,乌克兰移民后裔。

 

  回来的路上,儿子对我说,爸,这次礼物没有选好,看来美国孩子不喜欢现金,给他们的时候一点表情也没有,不像往年,以后这样的事不能再干了。

 

  我想也是,我见过一个美国小伙子为了给父亲买到称心的纯麦威士忌酒连续跑了十五个酒庄,我也见过一个中国东北妇女为了给办公室同事选择惊讶礼物,连续两年到我的店里,每次买八坛女儿红,不过这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写到这,我开始做梦了,梦到有一年春节,中国人把红包都变成春节礼物,火了一把,把世界吓了一跳。

 

                                   02/12/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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