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中十一月是个魔瓶,上有所罗门的封印。铜瓶里封着山崩海啸,封着天旋地转,封着惊世骇俗。
你想伸手揭印,可虽有十足愿心,却并无半分法力。于是我就在封印旁加刻了一道眩心耀目的闪电,只为了在异世时空的仓促风暴中、好跟你从容相认。
暴风骤雨果真猝然而至。我在电闪与雷鸣的缝隙里,认出了荒原上凭风念远的易安居士:
“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慵自梳头。任宝奁尘满,日上帘钩。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不知道因离愁满怀而百无聊赖到清唱一曲新词的易安居士,她可曾料到,纵有江郎彩笔,写不圆满的、却总是自己的人生。
这阕《凤凰台上忆吹箫》,写的是闺怨,从临别时的心情一直写到别后情景的想象。一番黯然销魂,几度欲语还休,把闺中女子的细密感触(不愿爱侣别去,人去难留,爱而不见,愁思满怀却无人领会……),表述得婉转绵迭、曲折层深。
李清照(1084-约1151),号易安居士,济南(今山东济南)人。南宋杰出女词人。著有《李易安集》十七卷,《漱玉词》一卷(别本五卷),不传。父李格非,北宋知名文士、散文家。丈夫赵明诚,宰相赵挺之子、金石家。
易安之前,大量的男性词人代女子“作闺音”,以女性口吻状物抒情,有点像京剧,在产生之后的很长时间里,戏班子是男性的天下,青衣、花旦那类女性角色也都由男子来扮演。而且,男性词人越具女性气质,歌词就写得越出色,像晏几道、秦观等词家里手,就很有些京剧四大名旦、四小名旦的味道。不过说到底,男代女声再怎么维妙维肖终难免有隔靴搔痒之憾。而李易安以一女子,本身知音识律,诗、词、文、书法、绘画兼通,造诣绝不输男子,用词抒写女性心灵,当然是得心应手、纯乎自然。难怪后人提到她这首别词,总是“痴语”、“妙绝”、“巧匠运斤,毫无痕迹”……地好评如潮。
再者,“凤凰台上忆吹箫”这个词牌,本身后面还藏着个传奇故事:“萧史善吹箫,作鸾凤之响。秦穆公有女弄玉,善吹箫,公以妻之,遂教弄玉作凤鸣。居十数年,凤凰来止。公为作凤台,夫妇止其上。数年,弄玉乘凤,萧史乘龙去”。李清照婚后,据传与夫婿赵明诚情趣十分相投,俩人节衣缩食,收集金石古玩,校勘题鉴,以读书赌茶、诗词唱和为乐。故而以一曲“凤凰台上忆吹箫”写别恨状离愁,果然是多了一份神仙眷侣的色彩。
其实才高八斗的李清照还是位绯闻女作家,如果能把有宋以来的所有朝代移位至今时,你不难想像八卦专栏会因此而多么地亢奋莫名:“才女媳妇勇斗公公,清照作诗讽丞相”,“一个都不放过:易安讥评众词人,称‘词别是一家’”,“著名女作家之夫献国宝于金,涉嫌投敌”,“易安南渡陷再嫁门”,“女词人临老失节,遭后夫殴击对簿公堂”,“步出法庭的李清照”,“入狱九日今见光明,女作家痛写忏悔录”,“明清才子为宋代才女辩诬”,“清照再嫁说辩诬之辩诬”……。
我说别揭别揭,那是所罗门的封印,动不得,你不知道封着的是所罗门王的宝藏还是生噬人血的恶魔,你猜不透即将飞出的是缨珞鲜花还是劫难烟雾。
可你却总是那么任性、那么好奇。你焚香沐浴,虔诚盟誓,然后,你不管不顾,真的就、伸手揭印了。
那一刻天地皆静,颓圮断壁下不知何年开出了一朵白色小花。祭司们一齐念动咒语,晴朗的天空顿时雷电密布、风雨交加,白色小花瞬间化成一只火红的狐狸。火狐妩媚非常,对着你语笑晏晏:如果雨一直不停,我们就厮守到地老天荒。
我在天未及老、地不及荒的电光火石间认出了易安居士,她站在空旷的荒原中央,无声地说,其实魔瓶里封存着的,只是一张纸条:水和火在此交汇,开放的心灵和奔驰的思维紧紧相拥,而生命,那是一场有声有色的庆典。
那么白色小花呢?我忍不住追问。
白色小花……,啊,那既是花也是药草,它有着神奇的疗效,可以愈合朋友或知己隐秘的创伤,就连圣明的所罗门王都拿它作为湿布药膏呢,所以它的名字就叫做“所罗门的封印”。
我长吁出一口气。我这才明白,你曾用“所罗门的封印”为我祝福,而我所有的心伤,也就此神奇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