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还有人记得第一天上课的情形否?那天一帮人以为上了大学可以告别中学生岁月,背书包的很少。俺只挟了个活页夹,有位更搞笑,书是用网兜拎的。第一堂课是高等数学,教室在礼东。外面下着雨,天昏昏然。附近还在施工,机器人声嘈杂。上课的庆先生俺还是佩服的,没有备课本,从来不翻放在讲台上的教科书,两节课一气呵成,讲得不急不慢,清清楚楚。从那天起到高数上完,先生都是如此,大概一门课早就印在他脑子里了。
普通物理教室在54楼一楼靠校门一边,讲授的君先生人生得宽大,虽历蹉跎岁月,仍不散丹田之气,声若洪钟。老先生是松江府人氏,满堂松江官话,俺山里人是听球不懂。后来就是在鬼子学校听鬼子教授讲鬼子话,感觉也比那时好点。所以任凭他口若悬河,俺横竖不明就里,只好就瞌睡了过去。有一天觉得半空雷鸣,将俺美梦拍散。原来时近下课,下一节课的学生想早占位子,从后面的窗子爬了进来。几位越位者免不了弄点淅淅索索的动静,扰了老先生的雅兴,故作狮子吼,到惊了俺一身冷汗。
二年级阿荣的电路课上得不错,“戴维南”几个字念得特有特色,以至于高年级的学生有人干脆就叫他“戴维南”。阿荣的特点是条理清楚,解题套路化易于掌握。记得处理瞬态响应时,他最爱抬出三要素法什么的,一二三四地列在黑板上。可怜俺是愚钝至极,任凭戴维南先生多出色,俺压根就不听课,作业也是能抄就抄。半期考试,俺光荣地得了38分,估计在全年级名列前茅吧。到期末考试时,俺不得以很出了点汗认了点真复习才算把亏空抹平。
专业课里世先生在同学们中名头较响。该同志出自黄昆大师的 北大物理系,教固体物理自然是游刃有余。老世“布里渊区”讲得琅琅上口,与阿荣的“戴维南”有异曲同工之处。后来上研究生时俺还上过老世的半导体理论,让人头晕的张量、群论他也是兴手拈来。有一次数学公式写了一黑板又一黑板,突然间说前面一黑板某处有误,笑问研究生发觉没有?一屋子高级人才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所云。可谓任他风吹浪打,广大同学是我自依然不懂。有谣言说老世与复旦毕业的一位教师是教研组一时之针尖麦芒,争辩起来,一个爱说“黄昆如是说……”,一个爱说“谢希德如是说……”。还有一次,俺在俺导师面前说老世课上得也不错,不料老先生一脸的不以为然。俺默然醒悟,都说你不能在一个女人面前夸另一个女人,原来文人相轻大抵也等同于女人相妒。话说到了评职称时,因专业发展的需要,别专业的导师被优先提为正教授而世先生没排上。世先生不服找校长去论理,校长直言“我们评职称不看水平,只看需要”,世先生听罢一时气结。又过若干年,世先生拉一摊子干起了大屏幕显示。学校出钱让世先生们在新街口天桥上竖了一块,一则孝敬市里,二则做点自我宣传。不料碰到假冒伪劣的LED,那牌子没两天就瞎了。校长自然对世先生咬牙切齿,大家笑言这下世先生与校长扯平了。
俺对阿宏上晶体管原理的样子倒也记忆犹新。阿宏穿一淡色毛衣,左手把右面袖子一拎,右手把左面袖子一拎,“嘻嘻”的一声就开讲。那时阿宏刚从哥伦比亚大学访问学者海龟,每次上课都把施敏(史西蒙)著的那本砖头厚原版半导体器件物理带在身边,里面还夹一张施敏亲笔签名的纸片。阿宏自豪地说是施到哥大讲座时留下的笔墨,广大同学对能与“世界顶级科学家零距离接触”(又是时下没出息记者的话吧?)的阿宏自然要刮目相看了。阿宏后来果然做过一段教研组的主任,俺班某同学还假冒记者采访过宏主任,访谈录就发表在第一期也是最后一期的班级毕业通讯上。俺那时实在太不用功,晶体管原理学得也是稀里糊涂。期末大考有道题是关于肖克莱方程的,俺迷迷糊糊的就没搞清电流电压是指数关系。结果咱班那么多90分,俺也就整了个七十几。可笑的是若干年后俺到经常拿肖克莱方程说事,既骗过无数菁菁学子,也蒙过若干鬼子同事。
到这里俺到忍不住说说被半导体业界奉为圣经的半导体器件物理一书的作者施敏。施博士生与南京,长于台湾,学于米国,成名于贝尔实验室,后到台湾新竹交大任教。五六十年代时还没有光纤通讯这根葱,米国陆军妄图用微波中继来网络全美通讯,白花花的银子砸下去研发微波器件,施博士在贝尔实验室承担了不少项目。全美微波中继网络通讯自然是南柯一梦而已,施敏到从项目中受益匪浅,假以时日写下了名动天下的大作。俺的同事,好多都是施敏在贝尔实验室的战友。从他们那儿到听到些对施博士的题外话。俺以前的部门经理就语重心长的说:施很聪明,论文写得漂亮,那本书奉为圣经一点不过。但是的但是,有实际的工程问题去求他帮助,他没给解决过一回,他不是个好工程师!听了这故事俺到不奇怪前些年贝尔实验室牌子闪光发亮,也架不住朗讯科技在商场上兵败如山倒。
讲完施敏,到忆起多年前与教授聊天时听来的萨支塘的故事。老萨推出了大大有名的萨支塘方程,现在大多数数码电器的芯片都得按萨支塘方程齐步走,他与老施也算是早年华人中在半导体业界的泰山北斗了。按鬼子话萨支塘该叫支塘萨,听起来就像四川话“吃糖啥”。话还得从害得俺晶体管原理得70几的肖克莱说起。老肖在贝尔实验室参与发明晶体管,得了诺贝尔奖,牛得不行,忍不住下海到俺班著名美女驻守的鬼谷开了家肖记半导体公司。开店就得雇伙计,老肖就雇了“吃糖啥”。又过若干月,吃午饭时有人问老肖,好久不见“吃糖”咧,咋回事啊?老肖答曰:I fired that son of bitch. He is an idiot. 俺教授的评语是老肖是有名的难于相处,太鼻孔朝天了,吃糖那么一牛人也不入他法眼。老肖没搞懂人才最贵的道理,肖记公司自然没日子也就倒了。以后老肖就一直在鬼谷边的死谈佛大学教书育人,而“吃糖”也转进另一名校做了名教授。岁月如梭,光阴似箭,转眼几十年就过去了。
俺这一阵瞎聊,从东土说到番邦,有的眼见为实,有的道听途说。同学们随便笑笑,千万不要传谣信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