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1-5)



 



1



如梦令



夜深无眠独处,



风遣悠思无数。



试问解梦人,



却道他山有渡。



难诉,难诉,



他乡明月如故。



 



 



某个秋日的下午,柳梦和文涛进行离婚之前最后的财产分割。屋子杂乱得象个战场,几件家具电器分边而立,有的贴着柳梦的名字,有的贴着文涛的名字。本来柳梦说,她什么也不要,只求离个痛快。而文涛说,七年夫妻一场,都不容易,既然是离,那就离个公平,离个无牵无挂。所以在这样一个下午,没开暖气的公寓里,柳梦面无表情地理着她的东西,心情却是晦明不定。文涛似乎却是心绪不错,扔给柳梦几本小说,“喏,张爱玲的小说归你,王朔的小说归我。”柳梦找出相簿,仔细挑出自己的照片,而后问文涛,“合影你要不要?不要我就撕了。”“你不要的都归我。”说罢捧了相册进了卫生间,门也不关,一页一页地翻,一边议论着,“我们居然照了这么多结婚照!当真土得可以。瞧你穿的那件红衣服!”渐渐地不再说话,只是哗啦啦地翻。柳梦不理。类似的争吵重复了数年,她已学会淡然处之。反正从今往后,他的生命里将不再有她的踪影,所有不快的记忆都将随风而散。



 



柳梦有些窒息,泡了杯咖啡,踱出屋外。屋外两棵红枫,红得似火,蓝的天,绿的松,黄的银杏,一切有如诗画,却在某种意义上加重了柳梦的悲剧心理。一阵凉风吹来,额前落下一缕发。从侧面看,她的脸颊皎如秋月,鼻梁挺且直,浓郁的樱桃小口,眼睛不大,却是含了一汪泉水,如梦似幻的。这样的一张脸,足以引起世间男人的爱怜,可惜,柳梦的生活并非一往直前的幸福。与文涛婚姻的失败,与其说是归咎于命运的安排,却莫说乃是人为。



 



与其他追梦人一样,柳梦一直试图寻找的无非是一份真正的爱情。只可惜,良辰易寻,美梦难长,好好的一个开始总被现实击得粉碎。回顾以往的故事,时光总不自觉地把她拉回到初恋,那痛与爱的根源。



 



初恋是一场童话,和现世之间隔着一道水帘洞。许多的年轻的面孔,许多青涩而荒诞的往事,拥挤着,喧嚣着,在记忆的河床里毫无痛楚地流着,沉淀出最诗意绚烂也最虚幻的一层。象是莫奈的画。那个年代,灵魂是不起皱的,对与错在年轻单纯的眼中没有绝对的界线,是是非非,全为好奇所左右。只不过,当初那些所谓大喜大悲的事情,现在看来也不过那么回事。



 



在柳梦的世界里,世新是个起止符,也是个惊叹号。仿佛还是昨日草长莺飞的季节,同学少年,风华正茂。在那所北方的校园里,天空和朝气的脸庞一样,永远是清爽的。柳梦和海兰并排走在干净的水泥路上,心情有如飞鸟。路的尽头,世新骑着脚踏车迎面而来,刚打完球,T恤衫的袖口挽到胳膊以上,肌肉亮晶晶的。海兰把他叫住,随口问了几句,世新随意答着,柳梦乘机偷眼打量世新。他那年轻镇定,明亮挺拔的形象,令她怦然心动。世新突然说,我认得你的。你也选修了西方音乐史是不是?你老坐在前排靠窗的位置。柳梦说,是吗?我怎么不记得见过你?” “因为你一堂课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都盯着窗外。别说我了,老师长什么样你可能也不记得。世新笑道,逗你玩的。其实我每堂课都迟到,从后门偷偷地溜进去,你当然看不见我。低眼看了下表,午饭时间快过了,我得赶紧了,要不连汤都捞不着了。回头见!头也不回地骑走了。海兰低吟一句,好帅啊!受不了了。顶了顶柳梦,他对你好象很有意思啊?柳梦红了脸道,什么呀?压根不认识他。却有些微微出神。海兰说,世新不但人长得帅,也很聪明;参加过国际奥数比赛,还获了奖呢。柳梦心道,这么完美,只怕是有人了;倘若没有女朋友,必定是很自负,眼高于顶的一类。



 



下一次的公修课,从不迟到的柳梦特意晚到了些。溜进后门,看见世新坐在一角。看见她,微笑地朝她挤眼,招呼她坐过来。柳梦踱过去,也不挨他坐了,中间还空了个坐,保持点少女的矜持。可是一整堂课,柳梦都心神不宁,一整个心思都被隔座吸引过去,偏又不好意思直瞅着;感觉世新也在看他,弄得心头小鹿乱撞,只好拿支笔在纸上瞎画着。下课的时候,柳梦慌张地收拾东西,准备要走,却被世新一把拉住。“嗨,借你笔记抄抄。”柳梦这堂课什么也没听,只能拼命摇头,“我的笔记记得不好,字很难认的。”两支胳膊把笔记抱得紧紧的。看到世新有些失望,柳梦有些不好意思。说,“听说你数学很好,我正想找人帮我辅导一下。这学期我选修了C类数学课,好多题不会做。”世新道,“解数学题吗?我还成。”柳梦忙找了道数学题去考他, 不出十分钟,世新就解了出来。年轻的心特别容易陷入爱情,算术题解开了,柳梦心中却结上了一个结。



 



2



只是,柳梦无法表露自己的爱恋,仿佛吐露心事也成了人格上的污点。也不能老跟踪世新,被人发现那成什么样子。她也常去图书馆和自习室,渴望在那里碰到他;只是他似乎很忙,从不去那些地方。柳梦想,也许象他那类聪明人是用不着学习的。她开始特别盼望上公修课,那样她可以看见他;虽然只是讨教一些数学问题,打打擦边球。有一段时间,向来睡眠很好的柳梦开始睡得不太安稳,胡思乱想着,白日也犯迷糊。海兰发觉有些异样,还从家里带了蜂蜜和酒酿给她喝,说是帮助睡眠。从不沾酒的柳梦竟有些不胜酒酿之醉,那夜笑着说了好些胡话,然后昏昏睡去。在那混沌的天际仿佛有一片新的天地,那片天地只有两个人,一个她,一个世新。



 



终有一日,两人终在食堂里相遇。柳梦忍不住问,“你好像很忙,从不去图书馆吗?”问完又开始后悔,这岂不是变相承认自己在跟踪他吗?好在世新并未发觉异样,回答说,我确实很忙。总得去医院或者伯父家。伯父生病了,这边就他一人,我得照顾他。晚了,就住在他家了。柳梦问,什么病啊?你这么个大男生照顾得过来吗?世新笑笑说,也是,老头子顽固得很,很难侍候。还成天嚷着吃肉喝鸡汤什么的,我哪里会做?唉。柳梦说,有空带她去看看老头子好了,以前外公喝药,都是她哄着喝呢。世新说,好啊,就今天吧,下午在校门口见面。



 



柳梦想去医院看人,总不好空手而去。有心烧碗鸡汤,又不好意思在宿舍里大起锅灶。于是去小卖部买了些苹果,又买了束康乃馨,这才觉得象点样子。两手满满地站在校门口张望。见世新骑了车过来,急急地挥了挥手中的花。世新道,怎么这么多东西?” “探人啊,总得带点东西吧。” “我伯父很随便的,这些他都用不着。算了,上车吧。” “怎么上?这么多东西。我还以为是坐公共汽车去呢。” “那只好委屈你背我的包了。世新把苹果塞进背包,又帮柳梦背上,象一个耐心的大哥哥。呐,一手拿着花,呆会儿坐后座抱着我的腰就好。一脚跨上了单车。柳梦却有些发呆,我没坐过自行车,不敢。世新又好气,又好笑,那么你先坐上来好了。我技术很好的,不用怕。柳梦终于坐上去,扶住世新的腰。自行车先歪了两下,在柳梦的惊呼声中,稳稳地上了路。



 



那一刻,柳梦感觉做梦一般,人坐在棉花堆上似的不真切。世新的腰背很结实,如此近距离接触,男性的气息凶猛地袭来,柳梦有些头晕目眩。只好抱实在了,以防跌下车去。那个时代,男生骑车女生坐后座的现象比比皆是,人们处怪不惊的;后来柳梦到了美国,才知道这是中国和某些第三世界国家独有的风景,这样昭著的拍拖方式在美国是见不着的。大家都坐在车里,风驰电掣地驶过,说什么做什么,全是个迷。她有时真的很怀念,那坐单车的日子。



 



3.



 



世新的伯父,是一个浑身插满管子的人。柳梦第一次见到这样奇特的生命,轻飘飘地躺在一床薄被下面,顽强地呼吸着。肉体如此之轻,仿佛他的生命只靠精神而活着,象是科幻故事中的一尊没有身子的头颅。病床旁边坐着一对夫妻,乡下来打工的,在医院里被老头家人请来做24小时特别护理。看见世新进来,知趣地退到一边。



 



据世新说,他的伯母,也就是伯父的前妻,很早就去美国作访问学者。访着访着,便不再想回来,而伯父也是个执拗的人,去美国看了一趟,呆不住,一个人回国了。然后老婆与他离婚,改嫁了美国公民,又把两个儿子弄去了美国读书,留下他一人形单影只。老头子生了癌症,一个人躺在医院里,前妻与儿子只是雇了人看护他,并且交待离得最近的世新偶尔看望。其实所有的人都明白,对这个风烛残年的孤独老头来说,死亡是近在咫尺的。



 



“美国有什么好?”后来世新说,“我最讨厌那类纯粹为了出国而出国的人。”那个时候柳梦对此话并无异议,也并未想到自己会成为世新所讨厌的那一类人。她的大学生活才开始不久,爱情刚刚发芽。她那样年轻,一切尽在未定之天。



 



老头子清醒着,却说不出话来。世新走过去,摸了下他的脑袋。“怎么样?还好吧?我给你带了个朋友。”柳梦紧张地抱着一大把花走上前去,伯父却未理她。偏过头去,眼神示向墙脚。墙脚立着一支吉他。“又想听歌了?”世新抱歉地向柳梦解释,“他就是这样,想要什么就一定要,象个小孩一样。”



 



他抱起了吉他,弹了一曲,爱的罗曼史。只是一首曲调优美历久不衰的练习曲,可是世新弹奏的时候如此专心,整个世界仿佛都静下来在听。伯父闭上了眼睛,民工夫妇也安安静静。还有隔壁,隔壁的隔壁。无数只竖着的耳朵。



 



“你能自弹自唱吗?”柳梦问。“我的声音很难听的。吉他也没练几年。”“你弹吉他,我唱歌好不好?”“好啊。喜欢谁的歌?”“只要是通俗歌曲,随便。”



 



穿过你的黑发我的手。野百合也有春天。世新似乎特别喜欢罗大佑的歌,连着弹了两曲。本是男生的歌,柳梦清越的声音倒也别具一格。“很好听。”世新赞许道。“我很喜欢那两首歌的。特别是野百合也有春天。”觉得自己象朵野百合,是不是?柳梦红了脸。



 



伯父闭着眼,似乎睡着了。“出去喘口气?”世新问。柳梦答应。两人无目的地在医院花园中走着,柳梦觉得他们已经很像一对恋人了,虽然还没牵手。“你的伯父得的是什么病啊?”“食道癌。”世新说,“很长时间了,他什么也不能吃。每次见他,他总说想吃红烧肉。你的苹果算是白买了。”“真可怜。”柳梦想,人活到这个份上,真是一点乐趣没有。“有时我挺担心,”世新道,“某一天,就我和伯父两个人面对死亡。不知道到时该怎么办,我会不会哭,还是淡然处之的样子。我不是他的儿子,感情上总还是有道沟的。”“他们家里人,就这样把他甩给你吗?好象不太厚道。”“他们也有不得已之处的。不过倘若是我,绝对不会置自己家人于不顾。”



 



两人静静地坐在长椅上,各自想些什么。不远处有病人打着太极拳,很安祥的样子。呆会儿你还要回去吗?柳梦问。嗯。我得陪他。有时候挺憋气的,成天看着个半死不活的老头。想着以后自己老了可能也这样。” “你应该出去走走,柳梦推了一把世新,你自己出去走走吧,看场电影,逛逛书店,随便干点什么。我来陪着伯父。” “你行吗?世新怀疑地问。怎么不行?去吧,去吧,瞧你够累的。” “那我真走了?柳梦点头眨眼。



 



看着世新远去的身影,柳梦叹了口气。



 



4



 



回想起昨日,柳梦并非如自己希望的那样善解人意。她只是未经世事的孩子,很多时候只是意气用事。譬如说,她很大人气地支走世新,面对一具风烛残年的躯体,为的是什么,她自己亦未多想。她甚至支走了看护的夫妇,让他们去吃饭。然后精心地插好花。此时并无多少事可做,老人依旧在沉睡,呼吸有如不连贯的风箱。在一切静止的时候,她突然感到肚子有些饿了。于是洗了个苹果,坐在老人床边啃了起来。苹果很是生脆,在这静谧的病房里,喀蹦喀蹦的声音,显得甚是突兀。老人醒了过来,艰难地指了指苹果,又指了指自己的嘴,表示想吃。柳梦找了把水果刀,削掉苹果皮,又将苹果削成小片,然后拿勺压捣苹果片,捣成糊状。给老人喂了,老人吃得很慢,一口口吃得很艰难,但显然很享受的样子。大约吃到半个苹果的样子,老人摆手示意够了,一会儿又沉沉睡去。柳梦帮老人掖好被子,自语道,“你大概很久没洗澡了吧?这么多管子,肯定洗起来很麻烦。不过你这么轻,也用不着那么多水的。听没听说过阿基米德洗澡的故事?他为了知道自己的体积,就放了整整一缸水,然后跳进去洗了个澡,水都溢出来了。他量了量剩下的浴盆里的水,就知道自己体积了。你说他是不是很聪明?不过我想,他洗澡肯定得把自己一整个人憋在水里,多难受啊。露出点鼻子或者头发什么的,那就不准了。”



 



世新回来,带了些啤酒和零食。“你和我伯父说什么呢?”“没什么,讨论阿基米德定律。”世新大为惊讶,“好了不起啊,你,讨论这么高深的问题!”柳梦得意,“ 噢,还喂伯父吃了点苹果泥。”“我该怎么谢你呢?”“有空弹吉他给我听啊?”“就我那三脚猫技术,自己弹弹也就算了。你还没吃饭呢,我带你出去吃吧。”“我不饿,吃了好大一个苹果。你买了零食给我?”“我带你去伯父家里转转吧。或许能弄点吃的。”“伯父怎么办?”“保姆这就回来了,不用操心了。”走的时候,世新带上了他的吉他。



 



伯父家离新疆村不远。所谓新疆村,就是新疆驻京者的聚居地,就象纽约市内的唐人街、意大利村一样。他们在那里开店,做小本生意,很多当街吆喝卖羊肉串的,弄得浓烟四起,很远的地方都能闻着羊肉和焦炭的味道。夏天还没过去,世新搬了两张椅子在阳台上,弹吉他,喝啤酒,聊天。“你刚才去哪儿了?那么久。”柳梦问。“去看了场录像,大话西游,周星驰的,挺逗。”“没看过。”“我下次带你去看。很好玩的,笑得我眼泪都出来了。我爱死周星驰了。”“看那边,出了什么事吗?好像失火了。”新疆村的方向浓烟滚滚,一片车马喧嚣。“没事,那边总是这样,卖烧烤的特别多。不知道新疆人吃那么多烧烤上不上火。”世新抱着吉他,又拨弹了几首歌。阿罕布拉宫的回忆,绿袖子,樱花,平安夜,爱的罗曼史。世新突然放下手中的吉他,捧着柳梦的脸,亲吻起来。



 



北京的夏夜是喧嚣的,各家各户的锅碗瓢盆齐唰唰上阵,远处的烤烟熏焦了半壁天空。可是柳梦觉得棒极了。她的初吻棒极了。那方阳台就象是乱世中的一页扁舟,他们成了相依为命的两个人。就这样,二人吻吻停停,直至万籁俱寂,月上东山。



 



5



 



假如可能,柳梦希望时间仅仅停留在那一夜。经典的爱情,仿佛一场绮梦的开始。若非命运之轮有如过山车,载着她轰然而下驶向未知的深渊,她的爱情或许是可以完美的。那一夜,她未回校,时间已晚,两人决定在伯父家分床而睡。只是,她哪里睡得着?不远处的沙发上,她听得见他的鼻息,那种强行压制的平静。她知道,他也没睡。干脆的,她支起身子,静静地向他凝望。他迟疑了一会,走了过来,扶住了柳梦。



 



两人颤抖着,身体凉一阵,火一阵。柳梦开始解上衣的扣子。她解开了第一颗,他开始帮她解第二颗,第三颗。当七颗小小的白扣全部解开,上衣一滑退下,柳梦如同剥去半张壳的水煮蛋,沐浴在月华下的肉体褶褶生辉。乳房不太,却是轻盈柔软的,中间两粒粉嫩的红象新鲜的草莓,往上是光溜的肩,往下是平滑的小腹。黑暗中,世新的眼睛亮若晨星,两只手有如炭火。她喘息着,期盼着,期盼被揉碎,被侵入;她准备好了,准备把自己一整个献出去,献给她的爱,圆一个梦。她是多么爱他,多么想要他。



 



可是,世新一动不动地注视了她五、六分钟,并没有发生她预想的事。他拾起衣服,轻轻地盖住了柳梦。“为什么?”柳梦问。“我们还是学生……还不是时候。为了你好。”“我十九岁了……有权支配自己的身体。”柳梦还在坚持,她一下下咬着嘴唇,泪水都快涌到了眼眶。若知,人在情欲如火的时候而不得释放,对方所谓给与的保护莫若说是一种残忍。“别这样。”世新轻轻地吻了一下柳梦的额头,让她有所安慰。“这种事情不能太急的。慢慢来,以后我们在一起的日子还长呢。”这听起来象是个承诺,柳梦终于乖乖地点了点头,穿好了衣服。



 



多年以后,柳梦仍然记得那个夜晚。她无数次把那夜幻想成她的初夜,他完整了她,她完整了他;尽管她真正的初夜记忆模糊不堪,并无多少美感可言。多么美好啊,一个初长成的英俊少年,一个初长成的美丽少女,彼此相吸,音乐,啤酒,星空,月夜,看过了死亡和俗世的炊烟,笑过,吻过……难道不应该是做爱吗?记忆把那夜的缺憾涤荡得至美至纯,仿佛弥漫着遥远年代的少女的体香-柳梦觉得,那夜之后,她的身体就被打上了一个伤感的印记,做爱再难以尽兴。



 



事实上,九十年代的中国校园还是相当保守的。谈恋爱的比比皆是,但多数仅是拉拉手,吃吃饭,打打kiss 而已,男生女生偷尝禁果的不多;即使有,也限于地下。不象美国,过完十六岁甜蜜生日后,一切可以在校方、家长、社会指导下公开尝试。大学校园里艾滋病宣传日的一项活动就是免费向学生发放避孕套。美国大学生无论从体型、言谈,还是行为举止上,都比国内的大学生大上一号,成熟许多。中国的教育是教导学生作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才;而美国教育孩子如何做一个完整的、个性的自己。社会的旗号太大,红旗下生长的蛋发育缓慢;做自己则简单得多,还没蹿到社会上,美国孩子们的社会知识便是一套一套的。



 



事后很多年,世新告诉柳梦,他当初并非不想要,或者藉有高尚的借口;只不过没有避孕套,害怕柳梦怀孕而已。



 



无论如何,两人在那夜之后永久地失去了机会。因为那个晚上,世新的伯父离奇地去世了。他走得很安静,甚至没有惊动医生和看护的人。就象是睡了一觉,没再醒来。这在食道癌的病人是罕见的,多数病人常被病痛折磨得死去活来,在痛苦中离去。世新不断地质问柳梦,是否给他伯父喂了什么东西;而柳梦一再申明只有苹果泥而已。她一无动机,二无手段,不可能伤害这样一个可怜的老人。一切只能说是巧合,或者是不可知的命运。



 



伯父的家里人很快地飞回来处理后事,并没有埋怨世新和柳梦;于他们而言,事情结束得越快越好,早死早超生,他们也早点嘘口气。很快他们把伯父的房子卖掉,这样世新便失去了校外的寄居之所,与柳梦之类的众多外地在京生一样,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一个。他没料到,毕业后的他为了一张北京户口愁得焦头烂额,大冬夜里骑着自行车而无处容身,面对灯火通明的大楼他骂着北京人的娘。他突然想起曾经的那样一个夜里,他有多么好的一套房,房里有一个多么好的姑娘。



那一刻,他成了大话西游中那个追悔莫及的毛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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