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伊人(25) 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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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越来越热,行期越来越近,张帆和李春明忙着新公司的生意,忙得蜜月都没度。李春明甜言蜜语地说:“老婆,等生意上了轨道,我补你蜜月补你一只大钻戒。”

只有何葭最空,采购些出国的东西,晚上有时跟朋友同学一起吃饭算是告别,大部分时间留在家里陪父亲。

姑父姑妈一个去欧洲访问,一个去俄国演出,都无暇分身——其实他们也都庆幸他们无法抽身过来,否则见面尴尬。

何葭慢慢准备行李,父亲也帮着她检点,察看是否有遗漏。两个最大号的航空行李箱,压了又压,也不知道超重了没有。

她翻着大衣橱,从橱底拉出一条长裙,全棉的四节裙,古怪的图案,长得要穿着高跟鞋,否则裙摆要拖在地上。很久没穿,压在底下,皱皱巴巴。

她套在身上试了一下,对着镜子照照,发现自己似乎比那时长高了些,即使光着脚踩在地板上,裙摆也触不到地面。

她曾经穿着这条裙子,穿上高跟凉鞋跳踢踏舞给他看,后来他们放《你跟我来》,她的小脚踏上他的大鞋,让他带着她走。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久远得似乎是四九年前的黑白电影,在记忆里闪回,定格。

她把这条裙子也塞进箱子里,还有那首歌——《请跟我来》。

何致远一边问些诸如“感冒药有没有带?听说国外开抗生素很困难”等等之类的话,一边絮絮地叮嘱:“葭葭,既然李春明公司给你资助,你就不要去餐馆打工,集中精力早点完成学业,大不了以后赚了钱再还他们。”

何葭从回忆中醒过来,回答:“你就别操心了。我帮他们的忙不是一点两点小忙,他们这样回报我是应该的。再说这个课程只有两年,花不了多少钱。这些年我自己也有些积蓄,不要紧的。”

“到那里去不要懒,记得吃早饭。那个地方纬度高,日夜温差大,早饭不吃要饿出毛病的。其实国外的早餐最简单了,你买只烤面包机,刷牙的时候把面包片放上去,刷完牙面包就好了。”

“知道啦,真啰嗦。”何葭撒娇地说。再啰嗦也只能听几天了,索性多听听。

何致远仍然唠叨不止:“女孩子家,晚上不要一个人出门——”

何葭笑了:“知道啦!爸,不要把我当傻瓜好不好?!”

何致远想了想,又说:“葭葭,到那里,看看周围的同学有没有合适的,发展发展。”

何葭问:“老中老外都可以吗?”

何致远犹豫了一下,才说:“爸爸没有种族偏见,只要对你好,什么种族都无所谓——反正你爸爸的英语还能跟人交流交流。”

何葭嘴角泛起一丝苦笑——父亲怕自己老大不小嫁不出去,退而求其次。她岔开话题说:“爸,我昨天去大伯母家,托大伯母看看周围有没有合适的,帮你找个伴——”

何致远狼狈地站起来:“这孩子,怎么没大没小!”

沈远征始终没有出现。何葭一日跟张帆在浦东八佰伴购物喝茶, 张帆取出一只塑料袋说:“这是沈远征给你的礼物,托我转交。”

终于听到这个名字。何葭打开来,是两条细羊毛披肩,柔软,温暖,美丽,一条是玫瑰红,一条是米白色。

何葭说:“你打电话叫他过来,我有话跟他说。”

张帆静静地看着她不响。

何葭说:“我有事情要交待,关于我父亲。”

张帆点点头。她走开去一会儿,回来说:“他马上过来。”说着她避开,到打折专区去瞎逛。

沈远征匆匆赶来,在何葭对面坐下。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也看着他。他明显地消瘦,却仍然微笑着。

反而何葭辞了工作后人变得轻松,胖了,比做伴娘的那天略微圆润些。

沈远征轻声说:“葭葭——”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后面半句似穿了隐形衣,隐没于彼此的目光中。

何葭垂下眼帘,喝一口茶说:“我星期六走。”她不能多跟他对视,看得多了,她的眼睛又要蒙上一层水雾。

“我不能送你了。”

“披肩很漂亮,谢谢你。”

“我不会买东西,但是我想那颜色配你刚好。”

配上玫瑰红,她就是最火热热情的一个,配上米白色,她又变得沉静如水。

何葭沉默许久,才切入正题:“我走以后,希望你照顾我爸爸。他现在一个人。”

沈远征说:“那自然,你爸爸也是我舅舅。”

“周末去吃顿饭。”

“我会的。”

“你买房的时候,能不能考虑离他近点?”

“我会的。”

“遇到合适的,帮他介绍个老伴。”

“好的。我爸爸妈妈快退休了,他们打算到上海来定居,我妈会张罗这事。”

何葭点点头,说:“替我跟姑父姑妈问好,代我告别。”

沈远征答应,又坐了一会儿,问了一些谁去接机,在哪里落脚的问题。其实这些东西何伟跟他电话里都沟通过,他再问一声,仿佛能让他更心安些。

最后终于不得不走,他只得说:“葭葭,我要回去上班。到了那里,别忘了报个平安。”顿了顿他又轻声说,“一个人在外面,万事当心。”

何葭点点头。他们没有握手告别,两个人都没有伸出手的意思。她就这么坐在那里,安静地看着他走开。

沈远征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仿佛不是他给她送别,而是她给他送别。

何葭走的那一天,李春明找了辆面包车,和张帆、何致远一起去送她。他们先排队做行李托运,做登机手续。何致远在女儿耳朵边上唠唠叨叨:“当心身体,别去打工,钱不够告诉爸爸,千万别硬撑着。”

学业问题做父亲的从来不担心,这个女儿的功课他从来没操心过。

何葭一句一句应着,对爸爸说:“还是找个伴吧,否则你越来越啰嗦。”

何致远道:“真没大没小。”

李春明力气大,帮何葭搞好行李,时间尚早,他们坐到一边聊天。张帆跟何葭去洗手间。张帆说:“陆小雅怀孕了。”

何葭犹如被捅了一刀,镜子里面照出的脸,一片死灰。明知道他们之间已经是不可能,他迟早要娶妻生子,可是她仍然痛不可言。

张帆继续说:“你此去是新天新地,一切从头开始。现在是一个人走,回来的时候我希望看到不止一个,越多越好。”

最好能带着一个英俊男子,和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从此不必为那没有结果的爱情所苦。

何葭笑笑,嘴角肌肉勉强牵动。

他们送她进关。何葭忽然抱住何致远,哀哀地哭起来。她把头埋在父亲的肩膀上,呜呜地哭泣。

张帆转过头去,不知道自己这药是不是下得太猛。据说断肠草能解情花之毒,可是就怕毒解了,肠子也断成十八段。

何致远鼻子一酸,眼圈也红了。于是张帆劝着何葭,李春明劝着何致远。何葭擦干眼泪,红着眼睛跟他们说再见,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抱着最后的奢望,能够在机场看到他,见他最后一面,可是他没有来。是啊,陆小雅怀孕了,他自然要留在家里陪她。从此以后,他们是幸福的三口之家,而她独自漂泊在异乡。

可见所谓梁祝,所谓白娘子与许仙,所谓海枯石烂,只能是传说,是传奇,人间又何曾真正能有。

何葭头一次感到前途茫茫。前面是什么?一去千万里,隔着浩渺的太平洋,隔着广袤的北美大陆,前途是不可知的世界。

我踩着不变的步伐
是为了配合你到来
在你慌张迟疑的时候
请跟我来

她来了,可是身边已经没有那个曾经跟她约定要引领她的人。她孤身走天涯,不是不凄凉的。

她排队通过安检,出海关,排队登上飞机。

她从背包里拿出夹克衫穿上,舱内舱外根本就是两重天。

飞机在跑道上滑翔,蓦地拉动升空。她想,此刻父亲他们,是在机场外守候,还是已经到家?

何葭的目光穿过窗口,停留在那片日渐繁荣的土地。阡陌纵横,房屋密集,如此熟悉。如今她告别这篇熟悉的土地,去国离乡,飞向一片陌生的土壤。

flowerstar 发表评论于
Last paragraph made me cry.
shuimaomao 发表评论于
张帆这个人真不简单,该骂她,还是赞她啊?! -- 同感啊,抱抱饼饼。
饼姐姐 发表评论于
张帆这个人真不简单,该骂她,还是赞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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