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葭去学校注册,交费,领回一张课表,至此开始学生生涯。开学前几天,她无所事事,在学校和自己住的社区附近散步,熟悉地形,常常看见很多人家扔出东西,也有 garage sale 。何葭花五十元钱买回一台彩色电视机,免费捡回一只书架,请赵丰帮自己一起搬回来。她还拣回一本黄页,把里面的地图和街道索引切割下来,装订成册,带在身边倒很方便,比周明送给她的地图还实用。
她同时又发现街头有免费报纸,放在路边的专门的铁盒子里,通常在十字路口或者公车站边,于是每天拿一份回来认真研读,熟悉这边的习惯用语。
她跟赵丰共用厨房和卫生间,难免在厨房碰到,闲谈几句。她了解到赵丰拿着奖学金在读博士,材料专业,老板度假未归,他们这些研究生能偷懒就偷懒,不像平时那么准时去实验室。
这群拿奖学金的研究生无所谓假期不假期,老板发钱他们就要上班。
开学前的最后一个周末,吃早饭的时候赵丰问何葭,“待会儿我出去买东西,你要不要一起去?我有车。”
何葭问:“去哪里?”
“一个 Mall (室内购物中心)里,有食品超市,也有 wal-mart ,你可以买些日用品。”
何葭连忙道谢,兴冲冲地开了一张单子。
他们先去 wal-mart ,何葭买了平底锅,煮锅,铲子,电饭煲,水壶和碗,烤面包机,洗洁精等。看到有那种带轮子的塑料抽屉,也买了两个三屉的,赵丰帮她搬上车。
他们再去食品超市。何葭买了盐,面包,肉,面粉,大米等等。看见冰淇淋一大桶才 4 块钱,大乐,赶紧搬了一盒子。
这个食品超市价格非常低,不提供免费的塑料袋。赵丰建议她不要要塑料袋,超市外面有很多卸货用完的纸箱任人免费拿,可以把买的食物放进纸箱里搬到车上。
何葭想了想,又找了几只小巧的,带着镂空把手的空箱子也带回去。
“买别的东西还要去唐人街。”赵丰说,“住在唐人街就是这点方便。”
回到家已经是傍晚。赵丰钻进房间用功;何葭吃了一杯冰淇淋,回房倒头就睡——她时差还是没倒过来。下半夜两点起床上厕所,发现赵丰的门缝里仍然透出灯光。她回房又睡,再醒来已是早上七点钟。
她蹑手蹑脚到厨房去煎蛋,烤面包,热牛奶。这次出国,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的独立生活,居然无比舒畅。吃完饭洗了碗,她回房继续收拾行李。她把当季的衣服拿出来,有的挂在橱里,有的折起来放到刚买的抽屉里。把其余的东西集中在一个箱子里,竖起来立在斜屋顶的最下面,用花布罩上。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把空箱子放到壁橱的顶上部分。
从超市里拿回来的纸箱擦干净,在底部垫上干净的白纸,放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一只只整齐地摆在拣来的书架上。
然后铺床,擦地板,又累出一身臭汗。她去洗澡,顺手把衣服洗好,衬衣裤子挂挂在卫生间,内衣挂在房间里。然后她拿了钥匙去唐人街。
她自超市买回,酱油,醋,料酒等佐料,又买了番茄,青菜和水果,拎回来几乎令胳膊脱臼。
前几日她都在外面吃饭,感觉开销巨大,现在万事俱备,打算自己开伙省钱。
赵丰刚好洗漱完毕,在厨房里做饭。他炒个鱼香肉丝浇在白米饭上,吃得香喷喷。
何葭一边收拾自己的一边天地,一边说:“手艺不错。”
赵丰回答:“没办法,出门在外,只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据说上海男人个个做得一手好菜,是真是假?”
何葭想了想,策略地回答:“你做得比上海男人好。”
小赵倒无话可说了,不知道她是在恭维自己还是在贬损自己。
何葭懒得做饭,下碗面条吃。
开学的时候赵丰的老板回来,他规规矩矩天天去办公室。何葭注意到他煮一锅红烧肉,每天回来只炒一个青菜,舀出点红烧肉,就是一顿饭,剩下的第二天带饭。
何葭则烧一锅骨头汤,里面放进榨菜调味,再下面条凑合一顿,带饭则是自己做的汉堡或者三明治。
小赵笑她:“你倒是很西化。”
何葭说:“不比你,办公室有微波炉。我只好瞎凑合。”
其实何葭一向对吃无所谓,认为时间都花在吃上不值得,除非,除非让她做给自己的爱人吃。
她没有任何做饭的动力。在家里一向是父亲做饭,如今出来独立生活,只要维持自己饿不死,她就不考虑吃好的问题。
吃饱即可,她要求不高。她兴致来了可能会做上一堆三明治放在冰箱里,每天回来自大锅里舀半锅汤热一热,添点海鲜蔬菜,就着三明治就是一顿。
赵丰跟她公用一个冰箱,看她饮食如此马虎,大摇其头。
他问:“你这样吃受得了吗?我的天,如果让我一连三天吃三明治或者汉堡,我要发疯。”
何葭淡淡地说:“还好,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发疯。”
如果她实在想吃,可以去唐人街要一份盖浇饭,过过米饭瘾。
赵丰说:“在外面吃不合算。在外面吃一顿,自己买材料回来做,可以吃三四顿。”
但是时间是金钱。何葭刚开学,课多,时间不够用,没有那么多时间花在饭菜上。而且国内给她的资助很充足,她不必省这份钱。
她没打算替李春明的公司省钱。既然他们让她出来,就要给她充足的物质保障,她心里没有什么负担。她的感情已经有个缺,不想让自己的物质生活也有个缺。
何伟自己留学过,知道在国外维持一个人基本生活的费用是多少,他不会亏待自己家族这个唯一的女孩。
当然她也不会浪费。她从来不浪费自己的钱,也不会去浪费别人的钱。她是个上海女孩,有上海女孩的精打细算,也有上海女孩的懂得生活的特性。
何葭在上海的时候就不会乱买东西,她的衣物也好,各种日用品也好,都本着少而精的原则,品质,款式经典收敛,穿个三五年不会过时,如果穿不坏,可以永远穿下去。服装以休闲为主,正式的套装只有两三套,偶尔有正式场合才拿出来穿。
现在重回学生时代,更是简单到恤衫牛仔裤。只是这里的气候比上海干燥些,她洗衣不必太勤,只需攒到周末,拿到街头的投币洗衣店去洗,拿本书坐在店里读,洗完再烘干,放在长桌上折好,再拿回来。
洗衣店前面有块小小的广告版,有人在上面贴些信息,搬家卖东西,租房广告等等。
对于何葭来说,这种生活她适应得很快。
她散步的时候碰到几个本地邻居,聊天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她去洗衣的那条街叫皇后街,是多伦多的老时装区,街上以前有很多时装店,现在依然有很多,大部分的店卖年轻人的衣服,时尚,价钱相对便宜。但是这条街也很乱,经常会有不良少年帮派成群结队来来往往闹事,也有很多吸毒的人进行毒品交易。
大致说来,大部分加拿大人温和善良,不爱生事,这个城市相对来说还是很安全的。
何葭很快开始喜欢这个异国城市。
她特地抽出半天时间去逛皇后街,看着这些大部分是两层楼的房子的店铺,一家挨着一家,橱窗的陈列都很有特色,服装店,披萨店,咖啡店,西式饭店,中式餐馆,有些砖墙上不知道谁用喷粉画了抽象艺术画,让这条街有些嬉皮的感觉。
有轨电车从街心轰隆隆穿过,告诉你这是老的市中心,曾经无比繁荣过,辉煌过。
她喜欢这种感觉,但是不喜欢这些衣服,因为那不是她的类型。
她已经过了叛逆的年纪,几年的白领生涯让她的品味趋向于素雅,经典。
她在一家卖饰品的店看见一副耳环,是那种重重叠叠挂下来的古典款式,吉普赛风格,她想起她以前在上海跟沈远征一起买的那对耳环,已经不知遗落在何方。她拿下来戴在耳朵上试了试,对着镜子照照,看看只有十个加币,忍不住买下来。
回到家,她穿上那条吉普赛风格的裙子,戴上这副耳环,在穿衣镜前照一照——这镜子还是在洗衣店看到有人贴的搬家广告去买的,也只要十块钱,她自己走了一个路口搬回来。
镜中的何葭仿佛又回到了那段青春岁月,只是她的头发不再是当年的那头长长的卷发,而是笔直的短发。她的容颜并没有多少改变,只是眼角眉梢少了些天真清纯,多了些温婉和成熟。
她知道她为什么喜欢皇后街了。因为那条街能让她想起以前的日子,那些无忧无虑的青春岁月,一点点张扬,一点点叛逆。
她把父母的照片摆在床头,她把她们三兄妹的合影也摆在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