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和奶奶前生是冤家,此生非聚头不可。吵闹一辈子后,静悄悄地入土为安了。爷爷和奶奶都属鸡,生于1921年,如果活到现在,都是米寿了。
爷爷和奶奶都出生于地主家庭。7岁的时候就订了娃娃亲,到17岁成婚的时候,10年间,居然一面也没见。问过奶奶怎么可能这样,奶奶说当时爷爷要去他们家拜见的话,也是提早就放了帖子,等他去的时候,奶奶得藏得好好的。我好奇地问想看吗?奶奶略作气愤地说有什么好看的。
爷爷一直在私塾读书,四书五经耳熟能详,写的一手好字,那是远近皆知;奶奶目不识丁,连自己的姓都不认识,也不是那种心灵手巧的。
对爷爷最早的记忆是我一岁多的时候。母亲因小事和父亲吵架了,回了娘家,父亲就把我放奶奶家。我只有那一晚上的记忆;昏黄的灯光下,爷爷和奶奶轻声讲了许久的话,近失本色的白面纱帐罩住紫漆木床,我静静地躺在奶奶身边,时光恍惚不走了,,,,我一直认为这是我的梦境,直到几年前,无意和母亲聊起这个,母亲诧异了,那时候我弟弟还未出生,我应该就一岁多那么一点。
从这次记忆到四岁间,脑中几乎没有爷爷奶奶的任何印象。5岁那年,病了一次,爷爷背我去医院。爷爷穿着灰白的棉袄,弓着瘦高的身材,慢慢地走。迷糊中我的披风掉了。爷爷发现后,把我轻轻地放下,小心地正正我的身体,确认我能站稳了,轻轻地挪开双手,回走,去拾那披风。。。。那个背影一直在我的视线里,渐行渐远,渐渐模糊了。幼年的我是很敏感的,可能与体质有关。这个记忆,我一直独享着,直到今天写出来。
后来关于爷爷的记忆就清晰明朗了。上了学的我,可能比同龄的孩子早慧点,甚得爷爷的欢心。每年他写春联的时候,总要让我磨墨---其实也就是把墨水倒在他的砚台里瞎碾。当他写一个字,我就会在书桌的对面把红联往后车一点。迄今为止,爷爷的毛笔字和钢笔字仍是我见过最遒劲有力,最漂亮的。
当我学会了写字,每每要炫耀地拿给爷爷看。他总会认真地戴上有些年头的眼镜,高兴地挑起长长的眉毛,头略后仰着,长长的中指在纸上摩挲着,然后用眼睛的余光看着急于被夸奖的我。此时的爷爷是狡黠的,现在想起来,我仍然想笑。爷爷从来没说过不好,但他说刚学写字的时候,横平竖直就可以了,不要图快,草书写得好的前提是有一手好楷。还说他小时候,如果写我这样的字,要主动伸手掌给先生的戒尺的。哈哈,那就是不好喽 。
我记得有年夏天,爷爷看见我耳朵旁边的黑东西,就轻轻地用手捉。呵呵,原来是颗凸起的痣,当时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长出来的,很不高兴地嘟着脸。爷爷说这叫拴马桩,将来有福气呢。哄人啊。
后来爷爷把他当年用过的字帖挑了一些给我,颜真卿,柳公权等。那些是他精心保留几十年的东西,磨损的边都用牛皮纸整齐的补贴好。可惜,我小时候并不知道珍惜,胡乱地塞在床底,潮了就丢掉了。
爷爷很能收东西,民国时候的报纸有许多。寡妇改嫁在当时都可以一大版面地讲。当年他读的书,手抄的书,师生间互赠的书,都被分类保存地好好的。爷爷去世后,这些东西都被叔叔偷偷地拿走了。我本想留一本两本作纪念的,终也不能。如果爷爷在的话,我要,多少,都可以。
爷爷固有的旧式读书人的酸儒之气,让他后半生吃了不少苦。88年的冬天,我经常去他的房间里烤火。火盆边摆满我放的花生,熟了就吃。我边慵懒地用爷爷教的方法查康熙字典---觉得远不如新华词典来的好用,边听爷爷讲我们老#家的历史。原来我们祖籍是东北某地,在当地是大户,咸丰年间,有群马子---也就是强盗,晚间去打劫,竟被家丁和族中男子全部消灭。怕被复仇,连夜遣散家丁,带上些细软逃到##与##交界的地方安定下来。我爷爷的爷爷和其父亲在同治和光绪年间买了许多地----那些地契,爷爷都保留着,可惜后来全被我父亲扔掉了。我说可惜,父亲笑我----你还想反共复清阿。
我幼稚地问爷爷他们是不是很能剥削别人。爷爷说你学的那些历史,恩,有些可以相信。他说他们吃了不少苦,每年收的粮食除了留点吃的,大部分都卖掉,换钱买地;不读书的时候他也要干活;家里的长工短工都比他们吃的好。唉,我的思想政治历史类的课程一直不好,原因在爷爷啊。
我看过祖上的画像,的确体格健硕地不象这边的人。我的姑奶奶们都有175,姑姑就顶多170,到我们这辈,已经被中和地没有身高方面的特征了。
解放前,爷爷做主把家里的地卖了大部分,后来得了个富农的帽子戴。 当年跟国民党的军队跑了很远了,被奶奶抱着腿给追回来了。幸亏奶奶小时候把缠的脚偷偷放了,否则她哪追得上。她要追不上,我父亲也不会在52年出生,哈哈,更没我们的什么事了。 当年和爷爷一起跑的一个人,90年回来的时候,可谓衣锦还乡了。可惜爷爷看不见了,否则得问问他后悔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