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章的回忆
陈 芜
据说是从南方流行的一种时髦,大车小车的驾驶台上挂着像章,青年人的第拉多纳新款衣上挂着像章。
这使我回忆起一段往事。
“文艺大染缸”砸烂以后,不论是“黑线”、“红线”或是“灰线”人物,统统用革命扫把扫到河西大围墙里去集训,我因为剧本里写了一句台词:“马家里管不得牛家的事”被认为抵毁马克思定为“黑线”人物。“黑线”人物是接受批斗写小字,接受工宣队训话,非黑线人物是剪忠字,制像章。两种人的待遇不一样,前者除了出公差搞劳动才许整队出围墙;后者却自由自在,出入围墙就像出入菜园门那样容易。
省会文艺界几千上万人,门卫对谁放行对谁禁止出外,标志在允许不允许挂像章。
作为“黑笔杆”的我,对于挂像章心驰神往,但只能望章兴叹。
允许挂像章的挺胸阔步,神气十足,特别是女演员佳佳每日的像章轮换更替,金属的、搪瓷烧的、大的小的,百花齐放,就像现在的金项链、白金项链,珍珠玛瑙项链那么时髦。
那天,我正在操坪铺路,排卵石筛沙子,革命群众在操坪集合,男士们排在后排,女士们排在前列,一眼望去,一排耀眼闪光芒的像章,叫我羡慕得痴呆好一阵。
工宣队老K的眼睛只望着女演员们突起的胸脯上的像章,看了一阵,走到女演员佳佳跟前,把她的像章摘下来,重新给她别过,估计是她的像章的位子挂得不对,应该挂在胸前最突出的位置。也许老K的手粗笨了一些,不小心触动了她的紧要地方,佳佳的脸刷地绯红,但过了一会仍是甜甜的笑起来,深感领导阶级对她的看重。
从此,老K跟佳佳混熟了,每天黄昏教她在操坪里骑单车,佳佳年轻胆小,全靠老K粗重有力的手扶着她的屁股。
光阴像流水一样流逝,因为各艺术院团已不存在,准备下放农村。我心急如火了。虽审来审去仍没什么结论,我希望跟大伙一块到广阔的天地里去,同时也希望因此得到一枚像章。下放农村马上获得批准,但关于挂像章仍然没有着落。
下放在一个村子里我们院团是三人,两位是女演员佳佳和男演员西里。我和西里住在一张大门进的两间屋子,佳佳单独住在一个农家小阁楼上,佳佳和西里十分亲近,每晚甚至鸡叫了,西里才叫我开门回来,他们玩得很亲近,跟我则保持一段距离。这也不能怨谁,因为是像章的缘故。
半年后,工宣队老K到村子里视察,他说是考察他俩接受再教育和我的改造情况。我们村里没有宾馆、招待所一类设施,他只好暂住在佳佳的阁楼上,佳佳则找女农民搭铺。
老K的考察只是一个晚上,因为他的住宿是“保密”的,我和西里并不知他睡在那里,结果那一晚出了“重大事故”,老K刚吹灯钻进佳佳的被子里迷糊睡去,西里则跑去喊:“喂,这么早就压床板,起来聊聊。”老K举起手电,西里惊慌地跑掉了。
第二天,老K通知西里回去交代问题。
临行又慎重地交代我:“现在交给你一个任务。”
我木然地抬头望他,不知要交代什么。
老K说:“要保护好佳佳。”
“保护佳佳?我?……”我十分惶恐,弄不明白没挂像章的我怎么可能保护挂像章的佳佳?
“是这样,让佳佳跟你住一个屋。”老K说:“这一点我想过,我看过你的历史档案也了解了你的现实表现,你在政治上虽要抓紧改造,可是生活作风是可靠的。”
那年月,工人阶级占领上层建筑,他说的话就是圣旨,相当“最高指示”,我哪能讨价还价,我只得点头感激信任与培养。
半个月后,我惊喜地得到一枚像章,那是老K奖给我的,遗憾的是西里胸前的像章却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