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她,是在超级市场里。
那是我刚来美国不久的一个周末,跟朋友一起去超级市场买菜。
超级市场门口的角落处,乱七八糟地堆了一些家具、纸箱,旁边还有一圈小小的柜台,里面摆放了一些玩具、古玩、首饰之类的东西,这算是个小小的东方杂货店。 想起侄女的生日快到了,我便走了过去,俯身去看柜台里的那些玩具。
“嗨”一个清脆的声音。我不禁抬起头。 柜台后面,是一张清秀的脸。 明亮的大服睛,正笑眯眯地看着我。长长的秀发,随便用一根丝绢束起,垂在脑后。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衬着一件普通的衬衣,下摆系在皮带里边,袖口高高地卷起。
好年青,好飘洒。
“嗨,你好!你要什么,我帮你拿。”她又说,并随手打开了柜台的拴门。
我嗫嚅着说,想给侄女买个玩具,作为生日礼物。
“那,我来帮你选一件好吗? 她多大了?喜欢什么样的玩具?” 不等我回答,她早已从柜台里拿出一大堆的玩具。 “喏,这只电动小熊怎么样,可好玩了。 还有这只小鹿,还有...... 哇! 这只小狗,我最喜欢了。 好玩极了,不信你看。” 她打开了开关,放在柜台上,只见它走了几步,“汪、汪”地叫起来,“叭”地又翻了个筋斗,转身又冲着人“汪、汪”地叫了起来。
那姿势栩栩如生。 确实十分可爱。
我刚想说就要这个,她又收了起来,很神秘地说:“不过你不要在这儿买。 我告诉你一个地方,比我们这儿起码便宜三块钱。”
我笑着告诉她,我没有车,去不了那么远。
“我少收你两块钱吧。不能再少了,不然老板要骂我了。”
包好了玩具,我们很自然地聊了起来。我知道了她是从台湾来的,父母都在加州,她跟着姐姐在这边念书。她也在H大,正念建筑系二年级。
“学建筑? 一定很难吧?”我问她。
“不难,”她用手在空中舞动了两下,“It’s fun !”
见我露出不解的神情,她又划了两下,说:“喏,就是这样,画画儿。很好玩啦。” 离开了超级市场,我若有所失。一连几天,眼前总是浮现出那张年青、清秀的面孔。
这以后,每次去超级市场,我都要转到那小柜台旁边,同她聊一阵子。 我们谈得很多,谈起大陆、台湾的风土、人情、电影、小说.。....也谈起了两岸的社会、台北的小吃、西门町......
一天早晨,我离开家,正准备去学校,“吱一一一一”’一辆漂亮的红色跑车停在我的旁边。 喇叭不停地叫着,我低下身,看见是她,正冲着我急急地摆着手,示意我快上车。
上车之后,我问她:“这是你车? 这么漂亮。”
她说,“我才没有钱买这么好的车,这是姐姐的车。”她告诉我,她父亲生病,她姐姐去加州看望,车子留给了她。
到了学校,她问我:“你是不是要去学院? 我刚好去图书馆,我们顺路。”
车子开到了学院门口,我下了车,刚要说什么,她却冲我摆了摆手,说:“我还要赶去上班,不跟你多聊了。再见。”急急地调转了头,一下就远去了。
过了几天,一个傍晚,我正向图书馆走去,听见后面有人喊我的名字,回头看见她急急地跑了过来,满脸欣喜。
“那天真该谢谢你,不晓得你是专门送我到学校。”我说。
”谢我,那你准备怎么谢我啊?” 她笑眯眯地看着我。
“那,我请你喝杯咖啡,可以不可以呀?” 我笑着说。
“好啊。不过,你得答应我,帮我复习数学。”她拿出了厚厚的一迭复习题。
在图书馆的休息室里,我们又聊起来了。
“爸爸去世了,没想到他这么早就离开了我们。”她低下了头,眼角上多了一点泪花。“妈妈好孤单,所以,姐姐辞掉了工作,准备离开H市,去陪伴她。 我大概也要办理转学回加州。”
她又抬起了头,“不晓得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面了。 我好高兴能认识你。” 这时的她,全失去了往日的欢快。 只有那双眼睛,仍是那么清澈。 那么明亮, 直直地望着我。 我也不禁黯然了。
一天深夜,我从电脑室回来,昏沉沉地正想睡觉,室友递给我一张纸条,说有个女孩子一连给我打了三次电话,让我无论多晚都回个电话。 我看看纸条,心想,不管多么重要,这么晚了,都该睡了。 第二天起来,又接着忙起期末论文,把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纸条也不知丢到哪儿去了。
周末去超级市场,没看见她。问老板,说她已经同她姐姐一起去了加州了。
回到家里,急急地在桌子上、床底下乱翻一气。找到了那张纸条,又拿出了我的电话本本,果然是她。
茫茫人海,若再相见,何其难矣。我不禁叹息了。
几年过去了,我眼前,仍时时浮现出那张年青、清秀的脸。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愿以这一纸短文,寄托我淡淡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