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他们通知我去的地方是市委旁边的一个招待所。当时，大脑中曾闪过一丝疑惑：招待所？但也仅仅只是闪过。那时，还很简单地生活在自己的感知里，对生活、对社会的认识很片面。虽然三十出头的年纪了，但接触的都是阳光与灿烂，总觉得阴暗在远远的别处，与自己毫不相干，用不着恐慌，甚至懒得去了解。那时，生活被我简化为，好人，幸福；坏人，痛苦。
所以，心无芥蒂的，我，走了进去。甚至没有去怀疑楼道两侧那紧锁的铁栅门，以及旁边坐着的似看守一般的人。我一路走着，一边走还一边电话：
“我是L。 已经到你们这里了。你们在几楼？”
“你到二楼左拐，最里间。”
按照电话那端的指示，我走进了二楼左侧的那个房间。那是个套间，往里一间放着一张床，外间横着一张桌，整个房间比较凌乱。地板上堆放着一些卷宗，桌子上也摊开着一本。那个和我电话的人就坐在桌前。他很快站起来，指指外边，说：我们到另一边去。
他指的另一间也是一个房间，但是是单间的，带洗手间。房间里平放着两张单人床。床头之间是一张学生书桌。站在房间里，我没有坐下的意思，我想等他问完就走。他说：“你先坐下，你知道要你来的原因吧？”我点点头，坐下，面对门。。
“是王，有些问题需要找你落实。”他补充了一句，也坐了下来，背对门。
“我晓得。”我再次点头。
“你们的开支有些不合理，你知道吧？”
“嗯，是的，招待费和修车费比较多”我很诚恳。
“主要是小金库。”他说。
“小金库？”我很纳闷，反问他，
“是的，你们的小金库。”
听到这里，我很好笑，我突然间明白他是在套我。我笑了，说：“根本就没有小金库。”
很快，他的态度变了，好像很严肃的样子，说：“希望你合作一点！”
我也不耐烦了：“根本就没有什么小金库！”
气氛有些紧张。等了一会儿，他站了起来，说：“你等会儿，我就来。”然后就出去。
但很快，就进来两个人，社会青年的样子。我这里说的社会青年不是广义的那种，是贬义的，街头小混混的意思。他们在房门口晃来晃去，那盯视的样子，让我感觉很恶心。是的，当时就是恶心。对不良少年，我甚至厌恶和他们同处在一个空间。
自己，是有着社会优越感的人。有一份让人尊重的职业，有着一定的社会头衔，不知不觉中早在内心筑起了一道高高的神龛，将心供奉在了上面。
现在，居然被街头小混混监视了，而且，还是由可以定义一切的党安排的，对我，这简直就是天大的嘲讽。嘲讽过后，突然，两个字出现在我脑海——危险!
远离这里，赶快！我望了望进来的路，显然，门，是出不去的，我想到了洗手间。可洗手间里除了角落里的一个拖把，什么也没有。那时，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双手横握住拖把杆，一步步后退到哪个窗户边，捅破窗户然后跳下去。其实那是不可能的，窗子封过了，不锈钢正反射着清冷的光呢。
从洗手间出来，拿出手机，我尽量冷静地拨通了一个号，我说：“我们领导出了点事，双规了，我曾做过一段时间内勤。今天纪委通知我来，但现在好像不想让我走了。你跟他们熟悉吗？”
“负责这事的是谁？”电话那端问。
“听说是姓易，叫……”我说。
“不熟悉，也许都换人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有些失望，我说：“好吧。谢谢。”然后关了电话。
就在我关了电话不久，一个人进来了。偏瘦，中等个，架着一副眼镜，似乎斯文的样子。一进门，他就挤出一个笑，说：“你和我想象的一样。”这句唐突的开场白一下子让我明白他是谁了。
易，这个案件的经办人。
就在两天前，这个人曾到过我们单位。那天，我刚下班到家，院长的电话就打过来。院长说：“组织部的邹部长和纪委的易书记来了，过来陪他们吃个饭吧。”
我一直就反感陪领导吃饭，再说，晚上还要辅导孩子功课呢，我很婉转地说：“他爸爸不在家，孩子没人管呢。”
“他们要你来呢。”领导说。
“那您就帮我撒个谎吧，说是在外面办案，一时间赶不过来。”
领导迟疑了一会儿，然后就挂了电话，也没说这个忙帮还是不帮。
或许电话的扬声器本就很大，旁边的人早就听见了也说不定。
这样的拒绝太多，我根本就没放心上。但是一定有人记在心上了。要不，怎会有这样一句开场白？
是的，他是易，很快，他就作了自我介绍。我礼貌性地和他握了一下手，然后静等他的下文，甚至没对前几天的拒绝道歉。
易下意思的咳了一下，然后开始了很严肃地问话。
“你觉得你们的问题在哪里？”
“主要是招待费和燃修费了，过高。”我又重复了一遍。
“那那个十几万是怎么回事？”
“十几万？什么十几万？”我听得一头雾水。
“你经办的。”
“我经办的多了，好几年呢，但没有一笔十几万。”
“你们没有小金库？”
听到这里，我又笑了。我很轻松地说：“没有，绝对没有。”
过后，我又很有力度地加了一句：“如果，我们领导在我做内勤时有小金库，这一切的责任我来承担。”
这时，先前的那个人也进来了。我看见有些表情在他们各自的脸上。也许，他们在交流着我不明白的语言吧。
我看看手机上面的时间，已经快5点了，我说：“我还要接孩子呢，可以走了吗？”
易点了下头，说：“你走吧。”另一个似乎有些不甘心，易再次说：“走吧。”
我松了口气，很迅速地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