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

那年夏天,哈尔滨。我,木子,泰德。木子小我两岁,土生土长的哈尔滨男孩。泰德长我两岁,来自河南。我们就职同一家公司。
那是2001年的盛夏光年,它让我记忆深刻。
我想我这辈子都没有当年当时那么穷。贫穷,让我曾经曲膝弯腰,为了拾一枚五角面额的硬币。在弯腰的那一刻,心里瓦凉瓦凉。
换到现在,即便我有捡起五角硬币的动作,可我压根不会难过。那会儿的五角硬币,于我而言,是二个半葱卷馒头,是我可以果腹的两餐,一想到是因为这些,心里便是无尽的悲凉。
公司拖欠我们工资已是事实。对于那年年轻的我而言,异地的工作,只是让我能在外面游走的借口,仅此而已。不奢望能在其中挣得大钱,也从没想过会有多么明媚的明天。工作,它除了让我自给自足,还让我顺便去到从未走过的地方。
只是不幸,负责人跑了。
却很幸运,我们三人成了好兄弟。

在木子身上,压根看不出东北男人的豪放,他磨磨叽叽唠唠叨叨,以致于我们后来不得不改口叫他“奶妈”。他倒也照搬全收,依着“奶妈”的称号,于我们照顾有加。应该说,照顾我们的肠胃。
我还记得那会儿是怎么把一张一张的毛票儿整整齐齐地堆叠好,换取食物。我们的午餐,经常是一元钱的五个葱卷,偶尔“奶妈”大发慈悲,会从“中央财库”中数出二元,买个“鸡排”让我们沾沾荤气。
那是哈尔滨的“鸡骨架”,刷上芝麻和特制的调料,在烤炉里转上几圈就能香喷喷地出炉,美名其曰“鸡排”,鲜美中带一丝辣,骨架上还沾着不少的鸡肉,好吃不贵,才两元钱。可是即便只此两元,在那段兜里没钱相形见拙的日子,称得上昂贵。
就数我最馋,有时我会像孩子似的央求,“今天晚上就买个鸡骨架吧。”却见木子目不斜视不受诱惑的样子。我只能调转目光,葱卷铺的葱卷使终如一地向我们招手。

终于有一天,因为再也交不起房租,我拎着行李从出租屋里撤出。同一天,因为被舍监发现,泰德再也没法借宿在哈尔滨某大学宿舍,我们集体投奔了木子。他有一套一室一厅的小房,一个人住,只是父母时不时过来帮他料理家务。
两张床,我一张,他们一张。每天早晨,为避免他父母突然来袭,我们早早就撤出。所有的使用痕迹都要消除,如同我们不曾来过。我们的洗漱用品和衣物,永远只能放在各自的行李箱,再小心地推入木子床底的最深处,细细掩藏。
他们都很照顾我,因为我是三人中唯一的女孩。那段时间,木子学会了熬粥,还有煎荷包蛋。每个清晨我都定定地坐在椅子上,等着木子给我熬的小米粥,他也开始学着煎我喜欢的荷包蛋,蛋黄五分熟的那种,然后坐在边上一脸满足地看着我把它吃下去,一边啧啧感叹,“南方女孩儿真是细巧,吃个东西都这么挑剔。”
每个早晨泰德都要到楼底去溜一圈,木子在他背后喊,“熬了粥,你喝不喝?”泰德头也不回地说不吃了。
木子说早餐是一天三餐之中最重要的,一定要吃。所以木子和泰德把不多的早餐都留给我一人,又装做若无其事。

从没想过,这样的日子会要持续多久。我和泰德无数次说要离开,可是买不起离开的车票。在哈尔滨的悲凉,父母都不知道。回家的电话自然是报喜不报忧。那年,我等着家乡朋友给我的汇款,它将是我去到下一站的全部资费。泰德也是,翘首等待着来自家乡的汇款。
在等待的日子里,我们基本上从早到晚都在一块,那时的境遇让我们无法分离,也不能分离。有的时候,我们在白桦林呆上一个下午,我们跑去中央大街看看有没有传说中的美女。为了节省五角一人的公交车费,我们在一起走了许多的夜路,一边放声歌唱。
那是我最落迫的时候,现在想来,彼时也未见心里有多害怕。因为年轻,除了心底苦苦的涩时不时袭来。我们遥想着离开后各自的境遇,触手可及的离开和未来让我们的讨论开始热烈。我说我还是去广东,我的朋友会来广州接我。泰德说他要去深圳,总之家里是不会回去了。我们的热烈与木子的愁怅形成对比,他托着两腮眉头紧锁,“你们都走了,我该怎么办?”木子从小到大一直待在哈尔滨,哪都没去过。他羡慕我们的东奔西走,领略祖国的各色山河。

这便是那一年的夏天,等到我的汇款时,已是十月。哈尔滨已进入秋天,白天还有点夏天的感觉,晚上已很寒凉。木子和泰德把我送上了火车,开往广州,历时二天二夜。
我的朋友在广州站接我。踏入广州的那一刻,感觉夏天又回来了,异常的热。南北的气候差异,让我再次遭遇夏的热浪。仍然是2001年的夏天,可它再也不是我曾在北国待过的夏天。
年轻的时候曾经到过一些地方,周遭的际遇无论美好亦或悲苦,我都张开双臂笑纳全收,这些毕竟都是财富。
那天与闺蜜ANNI到商业街吃肉饭,顺带叫了一个鸡骨架。鸡骨架是卤汁的,无比柔弱地瘫在不锈铜盘中,带着汁水。于是我跟ANNI说,“我曾在哈尔滨吃过‘鸡排’,那才叫一个香。才二元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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