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舍吗?何葭检视自己的内心,发现她对弗莱德有着深深的不舍。她贪恋他的呵护,贪恋他的温存,贪恋他灰蓝色眼睛背后款款的温柔。
跨国公司的名声和埃立克的推荐信确实有用,加上在陈珊公司的实习经历,何葭陆续接到几个面试,不久就拿到两个公司的录用信。她选择去在一间地产公司做项目管理。
陈珊悻悻地说:“难道我的公司不是地产公司?”
何葭赔笑:“在你的羽翼下,我如何能够长大?”
她知道,她如果去陈珊的公司,做得好,人家可能说她是因为裙带关系得到老板的关照;做得不好,她跟陈珊的关系尴尬,很可能最后朋友都做不成。
就让朋友永远是朋友,亲戚永远是亲戚,工作永远归于工作。
那日她从超市买东西回来,刚进门就接到电话。居然是弗莱德。他问她:“有没有时间?出来谈谈好吗?”
何葭十分意外。他们已经快五个月没有联络,她以为他把她忘了。她拿着话筒愣住,一时半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甜酸苦辣一齐涌上心头。
弗莱德似乎怕她拒绝,不等她回答就说:“我来接你。”立刻收线,没一句多余的话。
那一天出门前,何葭在穿衣镜前试了很多衣服,穿了脱,脱了穿,有些茫然失措。最后她决定还是本色出去,宽松毛衫,牛仔裤,舒适的软底鞋。
他还是在老地方等她,她非常习惯地拉开前门坐进去,习惯性地冲他微笑——看到他那张阳光温暖的笑脸,她的脸怎么也板不起来。
不由自主地微笑,但是两个人的心境已经大不相同。他们在一起,他总是一只手开车,另一只手握着她的手。
现在他们的手不能重叠。她的手无处安放,只得交叠地放在大腿上。
他把车开到一个公园。春暖花开,公园的草地湿漉漉的。他把车窗打开,他们坐在车子里说话。
他艰难地开口:“葭,有一点你要明白,我跟你约会的同时,并没有跟别的女人睡觉。”
何葭的眼泪流不受控制地流下来,一串又一串。
弗莱德把纸巾递给她,又说:“我不能跟她们断绝关系,我们仍然是朋友。你设想一下,如果你回中国,你的前男友要你帮什么忙,你能否拒绝?”
是,她不能。如果什么人说,你要跟沈远征断绝来往,她会让他下地狱。她说:“可是你跟她拥抱亲吻。”
他说:“她是个拉丁人。如果你不高兴,我以后就只跟她握手。”
她在霎那间崩溃,扑向他的怀抱痛哭:“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话?你为什么不早来解释?你为什么那么固执?你让我伤心那么久。”
弗莱德说:“你的固执不亚于我。你表哥说得一点不错,你被宠坏了。”
何葭说:“我是女人,你是男人。”
弗莱德把她搂进怀里:“是是,女人是由特权的。葭,你不要回中国,我不能没有你。我们分开了,我才知道我有多想你。”
他企图为他的自由做最后的挣扎,奋力挣扎了五个月,在阿青对他说一句“我姐姐有可能要回中国发展”后彻底放弃。他想到今后再也见不到何葭,不知道自己今后的人生能不能忍受这样的日子。
他能忍受五个月,是因为他知道她在加拿大,在多伦多,跟他在一个国家一个城市,她跟他呼吸同样的空气,时时刻刻可以重逢。
一旦她回到中国,茫茫人海,他们就要失散,也许此生此世就此错过。
不,他不能忍受这样的日子。
何葭说:“我找不到工作怎么办?”
弗莱德说:“你会找到的,我相信你。不过,我觉得你没有专业背景,最好能找一个专业方向去就修,这样加上你的 MBA 的训练,你的职业生涯能更容易些。我建议你再去学校读会计,往财务上面发展。”
何葭不解:“ MBA 毕业去再回学校去学财务?”
弗莱德说:“你不必在读哪些公共科目,只要专业知识即可。我相信很多科目跟你的 MBA 重叠,加上暑期课程,你只用两年即可拿到文凭。”
接着他又说:“有了这个方向,你的选择余地会非常大。”
何葭想了想,又说:“我不想再花表哥的钱。原来说好毕业要回去为他们工作,现在不回去就算了,还要再读,怎么说得过去?”
弗莱德说:“我替你出学费好了。你现在是居民,这个专业普通的大学两年的学费并不贵。”
何葭问:“我拿什么身份花你的钱?”
弗莱德凝视她,微笑了一下,郑重地说:“未婚妻。这样名正言顺吧?”
何葭呆呆地看着他,不知不觉间,眼泪又流了一脸。她该答应吗?她相信五个月之后他来找她,做出的这个决定应该不是冲动之下的举动。
他应该是真的爱她吧,才郑重其事地给予这个承诺。
可是她爱他吗?
应该是爱的吧。她看见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是那么嫉妒,以致想都没想地爆发了;她离开他,再一次感受到了痛,虽然没有上一次那么刻骨铭心,可也痛彻心扉。
这应该是爱吧。原来她还没失去爱的能力,原来她还可以再一次爱上一个男人。
何葭没有说话,只是眼泪在一直流,一直流。
弗莱德收敛了笑容,感觉有些紧张。他有些不知所措。
何葭泪眼朦胧,只觉得眼前的男人越来越模糊。他迟疑了一下,抬起手用手指抹去她脸上的泪,建议说:“搬过来住吧。我们订婚,如果一年后我们还彼此不讨厌对方,就结婚,好不好?”
何葭用纸巾吸干泪水,反问:“我能说不吗?我中了你的毒,想戒也戒不掉。”
弗莱德听她这么说,松了口气,低声道:“我何尝不是?”
他凑过去吻她的唇。
弗莱德立刻开车带她去买戒指。他认真地听售货员的建议,仔细地比较着,不时询问何葭的意见。
何葭对于这些毫无概念,只觉得款式越简单越好。只要两个人相爱,就算是一只简单的指环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弗莱德微笑着说:“别的都可以省,这个不能省。”
她伸出手指试戴,那颗象征天长地久的石头在她白皙小巧的手指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弗莱德凝神细想了半天,才用中文一字一字地说:“葭,你的手真美。”
何葭扑哧一声笑出来。
他又说:“我爱你。”
她收敛笑容,郑重地说:“我也爱你。”
她戴着戒指出了珠宝店。他们手拉手到停车场找车的时候,她才断断续续地跟他讲那些日子找工的经历,告诉他她已经找到工作,是在中国的美国上司帮的忙。
弗莱德说:“原来你在考验我,还好我经得住考验。我知道上海女孩子很狡猾。不过我告诉你,不要总考验你的男人。”
呵,现在她是名至实归的他的女人,他是她的男人。他们这个种族并不把爱情挂在嘴上,他们说 relationship ,或可译作“相处”。是,两个没有血缘的男女,产生好感并非难事,难的是和平相处。如今她要学会和他相处。
但是他们一旦说了“我爱你”,那就是真的意味着这是一个承诺,他们对于这段感情是认真严肃的。
弗莱德终于对她说了这三个字,不再是“我喜欢你”。
弗莱德正式请陈珊和阿青吃了一顿西式大餐,算是向何葭在国外的代理家长通报他们订婚的消息,并感谢陈珊母子一向以来对未婚妻的照顾。阿青旁敲侧击地说了那个中国风俗——要追求人家的姐姐,必须贿赂人家的兄弟。弗莱德非常崇拜中国文化,自然乐意接受这个习俗,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送给了他。阿青大喜,觉得自己这个“闲事”没有白管,这个鬼佬姐夫还是蛮识相的,他不再歧视他的肤色他的民族。
陈珊正式向何伟通报这个消息,何葭亦通过邮件告诉父亲自己与弗莱德订婚。
何致远回了长长一封信,叮嘱女儿,为人妻不比在家做女儿。婚姻是承诺,是体贴,是相互的妥协,以后不可事事任性。
何葭择日搬出来跟弗莱德同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