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195年-108年的东北亚人群和族群(续四)
弹指一挥间,歳人在辽东半岛南部(也许还有北朝鲜北部的黄海海滨)平静的生活了500年,这期间,他们也不断和比邻而居的山东半岛逐渐商化的居民,以及位于北部今沈阳地区浑河流域的有鬲文化居民进行密切的人员和文化交流,但仅此而已,他们的生活范围,仍然是辽东半岛的南部地带(可能也生活在另一个半岛的西北部),中心势力没有什么扩张。
历史又演进到了改朝换代的关键时刻。约前1000年,曾经挟有鬲文化优势而鼎定商王朝的商人,面对血统更纯正的有鬲人群周人和因种种原因远徙大陆西端贫瘠土地蛰伏1000余年的姜姓人群,席卷了商人的王朝。王朝的没落,历史尽被胜利者以傲慢的姿态书写。创立灿烂文明的人群,只是在史书里留下了殷墟和少昊之墟等微不足道的记录。大陆内部的人群不可避免的重新大规模涌动起来。远在化外的歳人,会不会也感受到了这种变化?
这时候,对东北亚来说,最重大的事件,是远道而来的一位新的领袖:箕子。
箕子存在与否,是中韩历史论战的一个焦点。中国史学家反复引用典籍证明,箕子奔朝鲜是确定的,但囿于没有更多的实物资料,论证难免疏漏,而韩国史学家则反复论证箕子东来是讹传。双方陷入了无休止的争论。要搞清楚这件事情,颇费周折,为了不冲淡歳人这个主题,我们暂且放一放,可以假定有这么回事,先从考古资料看看当世也生活在东北亚的歳人,在生活上究竟有没有因为这个重大事件而发生了改变。
还是从最稳妥的出发点开始。最早详细记载东北亚居民的后汉书和三国志魏书,都描述了“箕子”这个事件。如果“箕子”和歳人无关,我们也就看看热闹。遗憾的是,从史书的描述来看,歳人竟然是当事人。那么就要研究个究竟了。中国史籍最被信赖的前四史中的两本,后汉书和三国志,都表述了歳人和这个历史大事件有深刻关系。因为,这两本书,都是在介绍歳人,而不是其它大名鼎鼎如夫余、勾骊和近代很热的挹娄沃沮的时候,提到箕子的,各自的说法稍微有差别,相对来说,后汉书的内容稍微丰富一些,它是这样记载的:
“昔武王封箕子于朝鲜,箕子教以礼义田蚕,又制八条之教”。(三国志魏书原文:“昔箕子既適朝鲜,作八条之教以教之”)。这里后汉书“教以”的对象是歳人,三国志“以教之”的“之”指代的对象也是歳人。再仔细看看,别弄错了,和歳人无关,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看来看去,没有办法,人家就是在说箕子和歳人之间如何如何。只能硬着头皮啃了。怎么办?
一、有一点史书是很明确的,范晔、陈寿和鱼豢这些大拿们,是在叙述箕子和歳人之间的关系,而不是其他族群。所以我们把眼睛紧盯着眼前这个我们已经分离出来是歳人,而且是走到了商周历史分界关口上的歳人就是,不用三心二意,东拉西扯一些不着边际的人过来凑数。如果历史确实如史书所记,那么箕子的到来,按照史书所描述的阵势,他(们)是要挟殷商文明以“教”歳民的,按照常理,歳人的文化肯定会为之一变。由此产生的结果,就会使我们这些后人观察到歳人考古学文化的一次剧烈变动,考古学家们命名一个考古学文化的新时期在所难免了。注意,是命名一个考古学文化的新时期,而不是新的考古学文化。一个新时期代表着前后连贯文化的一个新状态,一个新文化代表着人都变了。如果歳人都变成了非歳人,丧失了“二次捡骨家族丛葬”的安身立命之本,那我们还研究个啥劲?所以我们拭目以待,看看已经稳定发展了300年左右,面临周武革命的双砣子三期文化,有没有发生改变,看看创造双砣子三期文化的歳人还是不是留在这个地方没有挪窝,看看歳人究竟还是不是那个特立独行的歳人。
二、史家确实托大了点,未免小瞧了歳人,有一些与事实不符。是的,他们一路写来,确实一直对歳人这么淳朴的人群轻描淡写。譬如早至双砣子三期文化时期,大连地区就出土了炭化的粳稻和黍,以及很发达的石制农具。这表明,这个时期的歳人,至少在种田方面,已经是能手了。歳人最早是从山东半岛方向过来的,那里从新石器时代开始,已经是很发达的农业文明了,如果歳人连种田这点技术都没有掌握,如何远渡重“洋”,长途跋涉到这么个小地界?辽东半岛和山东半岛从新石器时代就开始了频繁的文化交流,连驾舟跨海这点技术(从龙山时代山东半岛沿海出土的木船足以证明了这一点),都早已不在话下,更何况种田乎?如果史家的本意是箕子在某些农业技术方面做出了改进,这到非常可能。我们就把这里的“教”理解为改进一些“礼义田蚕”方面的事情吧,“教”本来可能就是这个意思。顺便提一句,这个双砣子三期文化遗址出土的炭化粳稻,是当代中国领土内出土位置最北的稻米,为稻米进一步向东方传播提供了证据,当然这种传播伴随着种田能手歳人的迁移。呵呵,这可是了不起的功业啊,后世东北亚的好几个族群都是非常非常喜欢吃米饭的啊,而且是粳稻。
三、还要理解史书在描述箕子和歳人之间的关系时,是一种从历史角度出发的口气。并不是说箕子去的地方就是南歳所在的地方。南歳这个地方,土地肥美,物产富饶是不假,但说实在话,是有一点偏僻了,面积也不够大,人口也太少,到了东汉三国时代,才两万户。要知道,魏略记载,箕氏在周室衰落的时候,由于燕候僭越称王,还准备尊(周)王攘夷呢。后来打了打算盘,还是自己也弄个王当当比较合算,于是也称王了。至于箕子东渐,所到的地方具体在哪里,列位看官,且听慢慢道来。
四、如果天随人愿,给我们后人一个解开历史之谜的机会,比如:考古结果显示歳人还是歳人,而且更进步了。那纠缠“箕子”这个名字本身,可能也就没多大意义了。给歳人文化带来提升动力的叫张三也好,叫李四也罢,总之,存在这么群人就是了。既然史书清清白白给出了一个贤人的名字,大家就这么叫就得了,改名字再统一思想还浪费不少资源。不过话说回来,“箕子”这个名字本身,可是大有来头噢。
五、顺带要解决的,是大连这个在当时属于化外的“小”地方,“穷山恶水”的,究竟是歳人的一个边缘地带,还是个中心区域。如果有幸是中心地带,创造了一个灿烂文明,呵呵,那可够大连人显摆一时了。(对大连心仪已久,总是找不到机会去玩玩。胡乱涂鸦东北亚史这么长时间,实际上连山海关都没有出去过)。呵呵,玩笑之际,我的意思是我们要解决“最初的朝鲜在哪里”的问题。
好吧,让我们再回到大连这旮旯看看。
从浑河源的“大连地区考古资料”可以看到,继双砣子三期文化而起的,是从西周至战国连续发展的、不断创出新的历史高度的“曲刃青铜文化”。形式喜人,恭喜歳人。结合其它两篇文章揭示的考古资料,反复对比年代,去粗存精,总结大概如下:
1、这个青铜文化,大约在西周之后不久就开始兴起,改变了原有的双砣子三期的文化面貌。
2、整个西周时代,这个青铜文化基本自律在辽东半岛以盖州、岫岩、凤城起向南至海的地理范围之内。
3、从春秋早期开始,该文化北上,以今沈阳和辽阳一线为界,与西面的夏家店上层文化相接,涵盖了辽东半岛,辽北的铁岭抚顺,辽宁吉林交界的西丰、东丰、辽源,通化和集安等地,持续到战国中期左右。可以想象,北朝鲜境内的黄海海滨地带,也应该包含在内,只是不知具体在哪里。
4、战国后期,该文化北部的分支明确东移,出现在吉林桦甸等地。南部辽东半岛的分支在文化面貌上消退,而逐渐被燕文化取代。南部分支,是否移动,由于资料短缺,暂时无法做出明确判断。先推测是沿着山麓海岸之间的平原通道,向北朝鲜境内移动,这是文化受到外力以后,自然的反映。
5、伴随着这个文化自始至终的,是盛行“火葬”,好家伙,吓出一身冷汗。再定睛一瞧,愿来是墓地有火烧的痕迹,人骨还是层层摆放的“捡骨二次葬”。还好,歳人还是歳人,确凿无疑。
6、葬具推陈出新,由积石发展出“石制”的东东。
7、造出了一种惊世骇俗的曲刃青铜短剑。中国人把它叫做辽宁文化青铜短剑,南北朝鲜人把它叫做朝鲜文化青铜短剑。
呵呵,乐谈曰:没有比这更完美的,更契合历史的考古资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