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玉莲要住闹鬼的小木屋
玉莲突然也从睡梦里吓得坐了起来,我忙停了笔,过去问她被什么吓到了,她只是苦笑一下,却是不说,缩进了被窝。
玉莲对我就是一个谜,我却不愿尝试去解开这个谜。
待她重新睡沉了,我才回到纸笔前,却无从下笔。旅馆的墙很薄,在这静夜里,能听得隔壁的窃窃私语,便凝神去听,听得女的在说:“瑞哥,你在南都的别墅里有秋千吗?”
男的说:“有,就挂在一颗大树上,连接秋千的绳子还是天然的粗葛藤。”
“你没骗我吧?”
“我怎么会骗你呢?那别墅的前花园有三百平方,后花园有两百平方,大门上的字还是程立秋亲自题的——程立秋这个人,你在内地恐怕不知道,他可是南都的首富,还和我一起吃过饭,要挖我到他公司去,我没去,很简单,一市难容二虎,迟早我的财富会超过他的——娟娟,你想想,你那个未婚夫傻不啦叽的,恐怕一辈子能买套房子就不错了。”
“唉,你别提他了,还不是因为我爸妈贪图他是个公务员——瑞哥,你知道国家把铁饭碗打破了,合起来造成一个金饭碗给公务员,那是我爸妈势利才应了亲事。我可不势利,我是因为爱你,才跟你悄悄走的。瑞哥,你爱我吗?”
“我发誓,今生今世爱且只爱你一人,否则出门被车撞死。”
于是,那女人咯咯地笑,笑声慢慢变成呻吟声。
我关了窗,苦笑!
我们的车最终在一个叫凤鸣的村子里停了下来。
自是因为玉莲要看山中的雪,出得京珠高速后,便逆长江而行,到了一县城,眼见从北而来的一条河流宛如长龙,潜入长江,玉莲问那叫什么河,我说是香溪。她低声念着公路边招牌上那些醒目的地名:“秭归,秭归,这是不是我们的最后归宿呢?”
我说;“也许是吧,其实这名字是为了纪念屈原的姐姐,不过,这地方还出过一个响当当的人物,那就是王昭君,出过大诗人和大美人的地方,当然是得了天地之精华。玉莲,我们绕过这伏牛山,沿香溪而上,一定能找到个好去处。”
于是,再行得三个时辰,公路终究比不得河流的随意,渐渐离了香溪,眼见远处的几座高山,白雪皑皑,两人都动了向往之心,便离开主干道,在一极不平整的支路上盘旋而上。山顶竟然另有天地,原以为荒芜人烟,殊不知这山顶颇为平整,朝东略微倾斜,仿佛整座山被天工斜着削去一截似的。略高的西边紧邻另一座大山,有一小溪往东而来,淌入中间一湖泊,几百户人家散居周围,仿若花蕊与花瓣,田地就成方成块地铺开在外围,田里是油菜,地里是小麦,只是为积雪所覆,难分界限。公路的尽头直抵湖边,有一栋两层高的平房立于其侧,底楼是个商铺模样。
我和玉莲刚一下车,那屋子里便奔出一中年妇人,左右瞧瞧,笑着问是不是县里的领导,我们说不是,来这里旅游的。那妇人却沉了脸,说:“凤鸣村不是旅游的地方呢,镇上做过几次工作,我们都没有同意旅游开发,怎么你们过来了,谁让你们来的?”
我和玉莲都感到诧异,现在哪里不想搞旅游,随便一块砖头也要编出一个典故,偏偏这地方如此古怪。玉莲便笑着对那妇人解释只是来看看,呆会儿就走。妇人倒是心慈,恐怕从未见过玉莲那么水嫩的脸,担心她受不住冻,便问要不要去她屋子里烤火。我们起了要问些究竟的念头,便随在身后进去,发现在屋子的一隅用砖头砌了一圈,里面堆着一些树根。那妇人用火钳扒开灰,露出下面的红炭,用竹筒一吹,顿时燃着了上面的树根,火势渐旺。
玉莲动了好奇心,问那妇人:“这村子看上去也没什么奇特的,为什么您说镇上动员几次搞旅游开发呢?”妇人吹火的时候,脸上惹了好多灰尘,用衣袖在脸上一阵扑腾后,才告诉我们,原来每逢春季,油菜花开的时候,整个山顶一片金黄,煞是壮阔,而西边斜倚的那座山叫七姑娘山,那时节是满山遍野的杜鹃花,更是红得催人魂魄,至于最重要的地方,则是旁边这小湖,名为三哥湖,虽然才两公里见方,却有诸多奇妙之事,里面的桃花鱼自然是全秭归最美味的桃花鱼,比香溪产的不知好过多少倍,偏偏数量有限,一年捞不到一千斤,这还不算什么,每至春秋两季,昼夜温差大的时候,湖面上烟氲弥漫,常有人见到湖中一仙女踏波起舞,而到了夏天雨水多的季节,湖中有时会成片成片地冒水泡,大的如亭子,小的如锅碗。那妇人末了问我们这算不算奇特,我与玉莲哪里还敢不称奇,连连咂舌,再问那妇人这里为什么不开发旅游的时候,妇人说:“开发旅游有什么好的?我们村子里的人也不是没有出去旅游过,到处都是垃圾,搞旅游的话三哥湖还不是成了屎盆子,哪天搞到乌烟瘴气不能旅游的时候,我们的后代吃什么?何况这三哥湖里住的有神仙,惊动不得。现在的日子过得多好,村里的人不出去打工,外面的人莫进来打鱼。”我插嘴问:“现在不是搞新农村建设么?你们村子这样,村里领导如何交待?”那妇人笑了:“村领导?哈哈,村长村支书都是我儿子,看你们不是来视察的领导,我才多几句嘴,在开社员大会的时候,我儿子就说,现在这样挺好,新农村建设会搞成旧社会,他还是研究生呢,他分析国家今年可能会让土地可以买卖,就回来当了村长,说要保证我们村的土地不能买卖――你们真不是当官的吧?当官的哪次不是一大帮人下乡,不会只有两个。”
临近中午,我们才见到妇人那集党政大权于一身的村长儿子,年约二十五六,穿一件崭新的军大衣,竖了的毛领簇拥着一颗大脑袋,身子并不高,还不及其旁边的女孩子,那女孩子被风吹红了脸,吹乱了发,模样倒是俊俏,浑不似山野之人。村长围着我的车转了两圈,自报姓名叫梁远东,介绍旁边的女孩子是李艾,来山里支教的。我们从二人的亲昵态度,亦可判断他们是情侣。梁村长的热情甚过其母,说他这个人性子很直,从这车的身价也看得出来我们不是一般的有钱人,难得我们有缘,在这里住上几日也是无妨。我同玉莲慌忙致谢,说正有此意,梁村长便让母亲腾了一个房间与我二人,中午吃饭之际,他指着一盘鱼,说:
“这就是桃花鱼,只不过风干了的不及刚捞的新鲜,嘿,镇长他们上来指导工作,我还不拿这好东西出来招待呢,我最瞧不起当官的-----当然,村长不是个官,连芝麻官都算不上,程大哥,你说,我在上海念了研究生咋就回来混这个村长呢,还不是看透了一切,如果不是有父母和李艾,我说不定出家当和尚去了——李艾,你还别说我话多,我一瞧程大哥就是投缘的人,来,喝酒喝酒,这酒可不是一般的白干,是村里老杜酿的桃花酒,待会儿带你们出去走走,就会瞧到湖边全是桃树,再过不了多久,老杜又要忙活着酿酒了,那时你们再来的话,可以参加全村的桃花宴——妈,这不是搞旅游,程大哥与程太太是朋友,程大哥,你说是吧?”
玉莲这几日里不是第一遭听人称呼程太太,自然也习惯了,忙点头说村长言之有理。
下午去湖边转悠时,果然见得光了枝丫的多为桃树,间杂有李树杏树。积雪之下,湖边并无明确的路,湖水距离堤岸约有两三米,涟漪由远及近,一层层荡过来,偶有几只木筏横卧岸边,轻轻摇摆。路上碰到一中年汉子,梁村长介绍那是民兵连长,他姐夫,碰到一老人,介绍那是村里的会计,他表叔。每隔数十米,便有一农家,门户俱都朝向湖面,只闻狗吠,难见人影。倘若农家间的距离隔得远了,便有竹林抑或白桦树林来填充空白,村长说那往往是生产队之间的分界线。这般且看且走,将近一个钟头,才到七姑娘山上下来的那条小河与三哥湖的交配处,旁边矗立着一栋小木屋,门窗俱损,似乎荒废已久。
玉莲兴致大增,说我们不是早就向往住在海边的小白屋吗,住在这湖边的小木屋何尝不可。
我便问村长这木屋为何荒废,能否让我们租住一段时间,当然,才来几个小时,我就彻底喜欢上这里了,买了那小木屋自然最好,旁边的荒地上开垦些土地出来,住上几个月实在是人生幸事。
村长起了疑问:“像你们这样的有钱人,怎么有时间住下来?”
我笑着解释:“村长中午不是说看透很多东西了吗,我们也看透了很多东西,人一辈子花得了几个钱,拼了命去赚为的哪般,还不是为了享受,我们现在就念着享受一段时间呢。”
村长笑了,点着头说:“那是那是,钱财如粪土——那小屋现在倒没有主人,算是村里的集体财产,不是不想卖给你们,只是那屋子有些古怪,我们是朋友,我得给你说明,如果给你说明了,恐怕你们也不敢住那里的。”我同玉莲齐声问什么古怪,村长略为顿了一下,说:“闹鬼——我是党员,无神论代替不了有鬼论——具体怎样闹鬼,我也就不说了,担心你们晚上睡不着呢。”
我哈哈笑道:“越是闹鬼,越有兴趣去住呢,要捉住一个给大家看看。村长,你说说大概多少钱吧。”他便说:“钱是小问题,这里是自然生态,那木屋的材料也全是从七姑娘山上砍下来的红木,不像城里的木材有甲醛,如果你们真有诚心要买下来的话,木屋周围的几亩荒地也顺带赠送给你们,我看就十八万吧,这数字吉利,不缴税不收物业管理费,也算是实在价了,程大哥你觉得如何?”
我毫不犹疑地答应了他十八万的报价。可当初张蓉流产后,我们所有财产只剩下八毛钱时,怎样花那八毛钱也是动了一番脑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