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我的家乡,是以会享受闻名的。普通长沙人追求的就是两个字:好过!保社稷,扶危邦,收疆土,闹革命,那是湘潭湘乡宁乡浏阳那些乡里人做的事。至于邵阳娄底怀化吉首那些山里人,他们作田以外,主要副业就是当土匪,然后被湘潭湘乡宁乡浏阳那些乡里人当官或当皇帝后剿灭或招安。唯有长沙人是坐享好过的。除了日本人来那次,长沙一贯是被和平占领的,黄钟就被关羽招降了,尽管他还是先射了关羽一箭,吓得关公把刀掉到城北的水渡河里,而留下捞刀河的地名。
长沙的好过,首先当然是体现在好(四声)吃。被这么一些生猛地方包围,长沙人的吃不免也沾染了匪气或霸气。长沙的吃,是绝对不健康的,政治不正确的,务必以刺激感官为唯一目的,吃了后果自负的,半夜拉肚子不管的,长期后遗症严重的。
长沙的名吃,过去是到处皆是,如今被集中在这里。
坡子街因为从河边上来要爬个小坡得名。现在被搞得像模像样,以前也就是一语可以概括:乱。
乱的根源在于这里:
火宫殿如今也人模鬼样的。原来乃是一土庙,供的火神爷。长沙人怕火,不过尽管供了火神爷,但是还是没有逃脱文夕焚城的厄运,拜蒋委员长焦土政策所赐也。我外婆勉强算得闺秀出身,唯一能让她老人家骂娘的就是这事:‘妈妈的,烧掉老子一房好木器!’。
土庙不像洋庙那样装腔作势。土庙从来都是商机。要烧香拜神,免不了肚子饿。于是摆小摊子的就云集起来。还好那时候没有城管,要不然也就冒得今天的好多美食了。如今要上档次,也挂牌子曰:火宫殿湘菜。扯淡!正经酒席会摆在土庙里?另外一块牌子:火宫殿小吃,那才是百分一百二十的老实地道。火宫殿其实本是道观,又名‘乾元宫’,长沙话里与‘钱完功’(钱花完了的意思)谐音,呵呵,不是冒得道理的!
小吃里面,最负盛名,气味传得最远,渗透力最强的,莫过于这个:
臭豆腐!
臭豆腐颜色灰黑,还泛点蓝光,难怪做假的用蓝墨水泡。不过泡真货的那水汁子,绝对不如蓝墨水卫生!臭豆腐从那污水里捞将出来,丢进油锅,臭味借助油温火势,蒸腾汹涌,扶摇直上,但见一股蓝烟,漂浮于长沙城上,自午时起,终日而不绝。大街小巷,无不笼罩其中。官民士绅,无不呼吸入肺。在翻滚的热油驱动下,这臭豆腐抖擞精神,遂外焦里嫩,外黑内白,外硬内空,嘶嘶有声。不过正如长沙人那样,虽然‘叫咆了的’,不免色厉内荏。须要捞将出来,堆上一瓢剁辣椒,浇上一股酱油汁,方才闻之至臭,而食之至香也!
不要以为长沙人的政治不正确食文化全部体现在辣和臭上。我们是全面开花,有错必犯。
糖角子:油炸的糯米团,堆满白糖,呵呵,碳水化合物和油脂的完美结合吧?不!不够过瘾!我们要把糖和油还有糯米进行化学的而不仅仅是物理的结合!其产物就是:
糖油粑粑!
如果发明臭豆腐的那位因为对微生物的利用而应该得炸药生物奖,那么发明糖油粑粑的爹爹或奶奶(长沙话叫Ai Jie)真应该得诺贝尔物理化学联合奖!当这糖被放进不能溶解它的油脂里,并达到超饱和浓度和300度高温时,其神奇的化学反应使得糯米坨子的表面产生那诱人的鲜红色泽和润滑而又微脆的质感。这混沌的一团的诱惑,足以使我们冒着血脂升高、尿糖超标、上颚烫爆、门牙粘掉的健康风险,前赴后继,食之不倦!如果觉得腻口,那我们就喝上一口旁边飘着嫩黄蛋花,放了至少三调羹白糖的甜酒冲蛋,进一步补充我们还不够高的碳水化合物含量!
当我们在火宫殿大快朵颐出来,脚步踉跄,却发现还没有达到营养平衡时,四下里还有的是美味在等着我们。
这家带有文革遗风名字的店子,原来开在黄兴北路大众电影院门口,离我外公外婆家一箭之遥,名不虚传地一直敞开着窗户,好展示它的手艺、香气和为人民服务的决心。不骄傲地说,从小时候馋得流着口水,到如今吃遍世界,我敢说没有第二家的任何铁锅煎的、外面是面皮子的、里面是肉馅子的东西,能和向群锅饺比美!
这里卖热卤:一大罐子滚烫的辣汤,将各色食物,荤素不论,按将下去!一分钟以后,便可以点燃你的舌头和肠胃了。
口味虾算得湖南小吃最近的发扬光大,其原料却来自一衣带水的邻邦。据说那虾子是日本人专门培养出来清除下水道用的。谁知这甲壳动物到了中国,到处打洞,把湖堰江堤搞得千疮百孔。我们吃它,乃是有利环境,造福人民的功德也。
湘江剧场是演文雅的湘剧的地方,太太小姐们的去处。
莫看火宫殿院内这个戏台子现在狐假虎威地威风着,演的是却是粗俗的花鼓戏-贩夫走卒之流过瘾的东西。从前自认有身份家教人家是不准细伢子看的。
同志们,朋友们,女士们,先生们,世界FB到中国,中国FB到长沙!从脚板到嘴巴,从耳朵到肚肠,从脑壳到屁股,从雅的到俗的,没有一处不热闹,不刺激,不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