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岐生来后的第二个周末,带向红和Kevin去温哥华岛游玩。每次黄岐生过来时,都要做出一个模范父亲的样子,陪着儿子出去旅游度假,顺便自己也放松一下,这已经成了一个习惯。这次Kevin的腿受伤刚好,不能走得太远,所以他们就选择了温哥华岛。因为Victoria已经去过了,他们便订好去位于岛中部的有着美丽的自然风光的小城Nanaimo。
一大早从家里出发,去赶8点钟的轮渡,路上,Kevin兴致勃勃地跟爸爸说着他们冰球队的事,黄岐生虽然对冰球一窍不通,却也装出很感兴趣的样子,时不时插话提出一些幼稚的问题,弄得Kevin兴致更高,恨不得把所有的冰球知识都毫无保留地传授给老爸。
向红听着他们爷俩兴高采烈的谈话,自己插不上嘴,心里忽然就有点乱纷纷的。她知道黄岐生非常喜爱这个儿子,儿子也喜欢和需要自己的老爸,可一想到自己和他现在这种不即不离的关系,想到那个久闻其名却素未谋面的狐狸精,想到已经有十来天没看到的秋,一时感到甚是失落,不知道他们这个貌似和睦的家庭之船还能再继续航行多久,是很快就会触礁呢,还是会摇摇晃晃地驶向目的地。向红的心里百味杂陈,忽然涌上一种想靠在谁的肩上尽情地倾诉一番的愿望,可是靠在谁的肩上呢?这是一个问题,向红在这个问题出现时马上想起来了却是秋温暖而宽厚的肩膀,而不是近在眼前的黄岐生的合法肩膀。
到了码头,前边的车队已经是一眼看不到头了,买了票,把车停在车队里等待,他们便下车在附近溜达,看海景,看远山。早晨的码头海风很是强劲,只穿了一件薄外套的向红觉得好像是冬天已经来啦,居然有点瑟瑟发抖。Kevin穿了一件运动绒衣,看上去也是很单薄的样子,黄岐生脱下自己的夹克,非让Kevin穿,Kevin却不领情,说自己不冷。
向红看到站在清晨海风中的黄岐生脱下了夹克,身上只剩了一件藏蓝色的Polo高领衫,衣服下的肚子已经有相当程度的隆起,被海风吹乱的头发已经开始显得稀疏并有些灰白色夹杂在其间,心里有点酸酸的,他也老了,在他的财富和社会阅历一天天积累增多的同时,他也在一天天地老去,而且不仅是身体老了,思想和意识也同时老了,老到了对自己的妻子熟视无睹日久生厌,老到了非得用一个年轻女人去证明自己。向红想起了结婚以前有一次他们俩一起去香山时的情景,当时的黄岐生说山上风大,怕她着凉,不仅给她披上自己的衣服,而且把她搂在了怀里。而现在呢,在这个海风料峭的清晨,他连看都想不起来看她一眼,向红觉得寒意更深了,她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催促他和Kevin赶紧回车上,别冻着了。
船终于开了,海面在太阳的照耀下闪着有些刺眼的白光,看不出来海本来的颜色,只是一派的波光潋滟,远处的山倒是一种淡淡的墨色,蒙蒙胧胧的好像仙境一般。向红本来想呆在甲板上看风景,可黄岐生不同意,他要去餐厅吃饭,说他的肚子早饿了,没心情看什么风景,Kevin也说饿了,于是三个人便下去餐厅吃早饭。
向红坐在朝向窗口的位置,眼睛盯着外面的大海,一边在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一杯热巧克力,Kevin和黄岐生坐在他的对面。在他们的左边桌子上,坐了一家四口也正在吃早餐。那家那个大概十来岁的脸上长满雀斑的男孩子刚好坐在Kevin的旁边,他几口就把他盘子里的食物塞进嘴里,然后便开始聚精会神地玩他手中的游戏机。Kevin狼吞虎咽地吃掉了他的汉堡,兴趣也马上被旁边这个小子手里的游戏机吸引,歪着头看了半天,然后转过脸来对向红说,妈,你给我买个Wii吧。
Wii是什么啊?向红有点纳闷,她从来没听说过。
Wii就是一种游戏机,喏,就是这个小孩玩的这种。Kevin一脸的渴望。
你现在就有两个游戏机吧?和大多数中国家长一样,向红对这种浪费时间的东西有自然而然的反感。果然,黄岐生也说话了,游戏机不能再买了,你已经上初中了,课余还要打冰球,还要弹琴,哪有那么多时间!
Kevin见父母一齐反对,心中忿忿,嘟哝道,我们班好多人都有Wii,就我没有!上次陈叔叔还说要送我一个Wii呢,可是现在他也不来咱家啦。
向红听到从Kevin嘴里蹦出陈叔叔三个字,脑子里嗡的一声乱了套,寻思坏事了。果然,黄岐生马上就警惕地问,哪个陈叔叔?陈叔叔是谁?
Kevin看到爸爸似乎是发怒了,心里有点怯,但还是勇敢地回答,陈叔叔就是那个老来帮我做锻炼的叔叔呗,他的肌肉练得可棒了!
黄岐生那已经开始长出眼袋的眼睛一下变得犀利起来,他以一种质询的或者说是审问的目光盯着向红,意思是,我问你呢。
向红脑子里一团乱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过好在Kevin已经说了,是来帮他做锻炼的叔叔,而且这也属实,就这样说好了。
他是来帮Kevin做康复训练的,他是物理治疗师。向红没想到,谎话这么容易就自己冒出来了,滋溜一下就从齿缝里滑了出来,很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说完了,她有点后悔,可是话已出口,无论如何是收不回来了,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
物理治疗师?他的诊所在哪里?他们还上门服务?黄岐生脸上的表情像一个没受贿的法官在当庭审问犯罪嫌疑人,而且一直盯着向红的眼睛不放。
向红被他看得难受,而此时此刻又不能躲,她只能跟他对视,尽量使自己的表情和声调平静下来。他以前是物理治疗师,现在已经不干了。
向红想起不知是谁说得一句话,如果你说一个谎,可能由此而来你需要用几十个谎来掩盖这第一个谎言的漏洞。真TMD太精辟了,总结出这句话的人肯定是撒谎后被人步步紧逼,深受其害,就像她现在这样。
他现在都不是物理治疗师了,你又是从哪里把他找出来的?黄岐生果然步步紧逼,一点情面都没有。
向红又羞又恼,这里是公共场合,固然轮渡上的中国人比例大大低于温哥华市内,但还是有不少亚洲面孔在晃悠,况且Kevin就在身边,难道他就不知道选择一个更适合的场所审讯吗?向红不知道一向沉稳的黄岐生怎么会如此的沉不住气,她一时也想不起来更合理的解释,慌不择言,便说,他是Cindy的朋友,一起打过几次交道,熟悉了,所以找他帮忙。
话刚刚出口,向红便知道又说错了,前两天刚被他撞见Jasper,现在这个时候再搬出Cindy,不是自找没趣吗?怎么这么笨呢,向红恨不得打自己两个耳光。
果然,黄岐生脸上更难看,冷笑,Cindy本事不小啊,哪路神仙她都认识。
在这儿住了好几年了,认识几个人又怎么不对了?
向红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马上就要爆炸了,实在是没有更多的力气去应付他的盘问了,如果再问下去,干脆破罐子破摔,直接了当地告诉他好了。
没想到的是黄岐生居然自己停止了继续审问,或许是他突然看到了在一边显得惶惶不安的Kevin。他狠狠地瞪了向红一眼,便阴着他那张脸,从此再没有转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