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朱楼梦(十一):花解怜人花也愁

一个美国人的中国情怀,一个现代人的古典情思,一个女人探索宇宙人生的心路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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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黛玉是中看不中用的“美人灯,”满足宝玉对感情的渴求和精神的交流,就是和她同床共枕,她也只是一缕幽香,一缕“诗魂”,带些可望而不可即的怅惘。但是袭人满足宝玉肉体的一切需要,吃喝拉撒都经她照管,当然还有睡。

            黛玉是宝玉的初恋对象,让他终生仰慕憧憬;袭人是他第一个性伴侣,他们之间有着一种特殊的亲昵,象一起冒过险的朋友。等到抄检大观园后,诸芳渐散时,宝玉心中想着还是和她们两个“同死同归”。占花名时袭人是桃花,黛玉写过“桃花行”,建过“桃花社”,她们和他分享过生命里最明媚绮丽的瞬间,却最终一个生离,一个死别,泪干春尽之时,谁都不属于他。难怪全书里黛玉的诗那么多,只有这首长歌令宝玉“痴痴呆呆,竟要滚下泪来”。

            她们一个是他的“解语花”,一个是他的“生香玉”,他和她们两个都谈过心,分享过最隐秘的情感或欲望,连呕气时赌的咒都是一样的,以至黛玉笑他“做了两个和尚”了。书中写黛玉和袭人同一天生日该不是闲笔,或许下意识里宝玉希望的从来不是“钗黛合一” ,因为除了对宝钗雪白的膀子起了点垂涎之心外,他对宝姐姐向来敬而远之;他最渴望的也许是“黛袭同体,”一个女人,能满足他从精神到肉体的所有需要。

            书中宝玉对袭人的依恋贯穿始终,可是读者对她民愤颇大,以至清代有评论家取名“护花主人”,专替袭人辩护。我觉得曹雪芹的伟大之处不是写出了理想的人生和人物,而是勾勒出了人生和人性中很多不得已和不得意的真实。袭人就是这样一个复杂的形象。

           她表面温柔谦和的踏实和内心“争荣夸耀”的虚荣并不矛盾,真实的人生里,这样的人物比比皆是。何必苛责一个少女呢?她不过就是要生存,有些日后的指望。和晴雯、平儿这样的孤儿相比,袭人有个完整正常的童年记忆,家庭算不得小康,可是有父母兄弟,有亲戚朋友,人寰中自有她的位置。做奴仆不是她的选择,而是不得已,为了娘老子不被饿死,让父母出卖了她的自由和自尊。可做奴仆始终是袭人心底的痛,否则她不会为表妹的事儿抢白宝玉。

          她对宝玉的真情也是显而亦见的,如果不爱他,不会那样下死劲儿地规劝他,其实她大可顺着他,讨他的好,不必天天象他妈妈一样,惦记着他的名誉道德,替他的事业前途发愁。可宝玉身上寄托了她一生的所有希望和救赎,所以当听到宝玉对黛玉那场“诉肺腑”的表白时,她吓得“惊疑不止”,认为“可惊可怖”,决心不惜一切“免此丑祸”。

           袭人最为人诟病的是向王夫人打小报告一段。她当时目的很单纯:维护宝玉的“声名品行”。尽管她没有陷害晴雯的用心,可是晴雯还是间接地被这番话害死了,看着自幼在一起长大的姐妹被驱逐,她的心灵不会没有一丝颤栗。而且因为晴雯之死,宝玉和她之间竟起了嫌隙。世上的事情发展的结果常常和初衷不同,当袭人听到宝玉疑她的那番话时,肯定有些寒心。

            高鄂的续书把袭人写得太不堪,张爱玲已经详细地分析过高举人的心病了,这里无须赘述。但从前八十回和脂注来看,袭人日后对宝玉是彻底失望,他的不上进耗尽了她的耐心和信心,于是下堂求去,自去寻找她“武陵别境”,可是她再嫁的男人竟然是一个戏子。

           有清一代,戏子比娼妓还要低贱,尤其是唱旦角的男优,不但自身,而且连妻女都是可能成为男性玩弄的对象。嫁给一个戏子,从此子子孙孙入了贱行,对一个一心巴高望上,“争荣夸耀”的袭人来说,不能不说是命运最残酷的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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