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木头”迎春出场次数不多,可每次不是自己丢人 ,说错酒令,猜错谜语;就是奴仆丢人,又是偷东西又是吵架,很让人泄气。刚看《红楼梦》的时候,很容易就忽略她,然而等有些人生阅历后再来看这本书,突然觉得那位“温柔沉默,观之可亲”的二姑娘颇有些看头。
可卿、妙玉是绝色佳人,李纨是大贤大德的节妇,宝钗、黛玉、湘云是美女加才女,永远长不大的惜春是画家,探春、凤姐的口才能干也不是常人所及的,她们都是传奇中的人物,十二钗中最接近生活中一般宦家小姐形象的,却是没有一技之长迎春。《红楼梦》里,惨然暗淡的现实被精心地掩盖在粉香脂浓的梦幻下,直到二百年后这种写实的传统才为张爱玲发挥延续,于是我们在《创世纪》中的祖母,《小艾》中的五太太身上又看到迎春沉默的身影。
皮肤白,脾气好,不多话,这是迎春留给黛玉的笼统印象,此后迎春的形象就变得愈加模糊,占花名时怡红院的人能把香菱这样朋友家的小妾请来,可是没人想着要带二姑娘玩玩。她在大观园里是被彻底边缘化的,连她的乳母都在欺负她。
迎春生母早丧,没有母爱,也没有父爱,奶奶不喜欢,哥哥嫂嫂也不管,从来没有人贴皮贴肉的关心过她,表面上是锦衣玉食的小姐,实际上和沿街流浪的贫童一样孤单,只怕那种被人环绕着的孤单更加难受。
没有被爱过的人都是自卑的,迎春的沉默不见得是天性的谦和,更多的可能是畏缩,因为怕说错,可是越怕越说错。以至来了南安太妃这种贵客,贾母都不让她出来见人,显然怕她羞手羞脚,给贾家丢脸。
冷寂生涯中,迎春能抱紧的只有《太上感应篇》。太上曰:“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无情无理的世界里,因果报应的理论起码给了她一点信念。直到她成了亲,嫁给了孙绍祖那样的色情狂,从精神到肉体被摧残到了极点时,她才蓦然惊觉她一直相信的《太上感应篇》竟是靠不住的。迎春开始质疑没有做过恶的她为什么要承受丧母错嫁的灾难。当王夫人以命定论劝迎春接受她的不幸时,这个懦弱的小姐发出了第一声抗议:“我不信我的命就这么苦!”
这种反思的意识让迎春的形象走出“活死人”的呆板,她的命运从悲惨上升到了悲壮,毕竟,她的质疑发出了千千万万不幸女子的心声,一定程度上,这也是妇女觉醒的第一声呐喊。没有怀疑,怎么能有反抗?
迎春最后被孙绍祖折磨死了,她的故事警示我们当美女遇到色狼,哭泣不会软化恶狼的心,忍受只会令恶狼猖獗,对待狼就要有猎人的心态和手段,否则只有当猎物的悲惨下场。痛苦不是任何人的宿命,这是迎春用生命感悟到的一点道理,所以不要忍,要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