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我家

我寄愁心与明月 随风直到夜郎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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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诩是一个爱花的人,爱所有的花,却是什么都不会养。因为童年和少年时代是在连骆驼刺和芨芨草都不长的戈壁沙漠的腹地中度过,所有有关动植物的知识全部来源于书本,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错过了最佳学习阶段,可是这并不影响我对养花种草的无比向往。

        我的爱花,实在是糊涂的爱。因为我不认识花,却是看什么都好。刚回内地的那个夏天,和父亲骑着自行车经过田间,兴奋地大喊:爸爸,快看啊,谁家种了这么大一片花!父亲纳闷地说:这是棉花,你不认识?我?我只见过母亲絮棉被的棉花,哪里知道棉花真的是会开花的啊?!而且还是有白的,有粉的。父亲说棉花刚开花时是白的,过些日子就变粉了,花的颜色居然会变,这实在是超出了我的理解和想象。

        我就读的高中拥有十分悠久的历史,据说我们的校园解放前是一个大地主的花园,校园分东西两个跨院,两个院子里都有很多粗壮的大树,我认识的第一种,是西院的甬路两旁随处可见的笔直的传说中能招来金凤凰的梧桐树。在学校里的第一个春天,我惊喜地发现,原来,梧桐树也是会开花的!只见一簇簇、一蓬蓬紫白色的花在枝桠间怒放,每一朵花都是一只神气的喇叭,向着四面八方吹响春的讯息。我常常暗自揣摩,那些凤凰,一定是能听懂梧桐花热烈奔放的音乐,所以才会翩翩而来。记忆中,梧桐花总是被连绵的春雨打落在地,每次看到泥泞中的花,我总是痛心不已。当时就坚定地认为林黛玉的葬花实在有道理的紧。

        我对花的痴情,在纸上谈兵的状态下持续了很久。直到大学毕业,和别人共享一间宿舍,我的爱花,才有了付诸行动的机会。不过这也是大批花儿被我荼毒的开始。阿弥陀佛,祷告那些花儿英灵不要和当时年轻气盛、无知无畏的我一般见识。

        第一盆惨遭我毒手的花,是室友的文竹。刚见到那文竹,我就爱上了她,室友将她养在一个漂亮的花盆里,只四、五片纤细的叶,不知怎么就营造出一派绿盈盈、雾蒙蒙的气象。每天晚上见室友坐在书桌前、台灯下、文竹旁读书练字的背影,就会恍惚间觉得时光倒流,我仿佛回到了古代,陪伴在一位仕女的身旁写诗作画。这样的日子轻松惬意,直到室友要出差一个月,文竹就归我管了。一开始,我压根儿就忘记了文竹是要喝水的,等到发现细叶变黄,我想起来需要浇水的时候,已为时太晚。室友回来的时候,她可怜的文竹已经被我活活养成了黄色标本。但是这一次失败并没有给我太大的打击,我坚信文竹的不幸身亡是由于我的一时疏忽,只要按时浇水,我是能够养活花的。

        在宿舍的日子没有多久,我就有了自己的家。我的养花热情又一次空前高涨,实话说也是受了曾国藩的影响。曾国藩家训中说“家中养鱼、养狗、种竹、种蔬四事。皆不可忽。一则上接祖父以来相承之家风,二则望其外有一种生气。登其庭有一种旺气。”养鱼、养狗对我来说技术性太强,种竹、种蔬又实在难以操作,不过我确实希望自己的家里有生气有旺气,于是我的变通之道就是养花。这一次我认真听取意见,广泛收集建议,别人说一星期浇一次花,我绝不六天或八天浇一次,别人说某种花适合阴凉潮湿的环境,我恨不能为花搭一个凉棚,可就是这样也屡战屡败。最夸张的是,北方有一种叫“太阳花”的花,俗名叫“死不了”,据说只要有阳光有水的地方就能茁壮成长,可是就连这样的花也逃脱不了无边落木萧萧下”的命运,在我无比惆怅的眼神中再一次挥手自兹去”。后来,不敢再养花了,可是对花的喜爱却依然执着。每次看到喜欢的花,总是又忍不住买下来,然后送给父亲,美其名曰“替我养”,反正什么花到他老人家手里都是欣欣向荣。就这样,我的爱花又一次被点评为“叶公好龙”。

来到卡城以后,看到商店里有花的种子卖,忍不住又买了下来。事实证明又是另一次的重蹈覆辙。可是,且慢,有一句老话叫“痴心不改”,还有一句话是“愈挫愈奋”,用来形容我的养花经历十分贴切。不过我没有想到事情出现转机是那样突然。一天早晨同事突然搬到办公室一盆花,吵着让我看,我远远瞄了一眼那花:三片叶子上插了几朵塑料假花。心想这人可实在无聊,不过碍于情面只好走近,心里想敷衍一下好了。可是,直到我面对花不超过20厘米的距离才发现,天啊!怎么会有这样完美的花?!一朵5片花瓣,花瓣中间嵌镶唇瓣。六朵淡紫色的花象六只翩跹的蝴蝶从肥厚的绿叶中列队而出轻轻飞翔,那种飘逸的闲情,仿佛将我湮没在如诗如画的梦境。而我面前又确是艳丽的、活生生的不带一丝烟火气的花同事看到我瞠目结舌的表情得意极了,我问了花的英文名字,赶快去翻字典,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蝴蝶兰”!同事怂恿我也养一盆试试,看着这么娇贵的花,我没有一丝犹豫,直接告诉同事我是所有花的杀手,什么花到我手里都是一个下场,这一次,我绝不会再伤害无辜的花了。同事说:这花极好养,你不会杀了她的。我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却终归是怕。好心的同事看在眼里对我说:好不好你在办公室先养一盆,我帮你看着,等你知道怎么养了再搬回家?真不敢相信这等天上掉馅饼的事情会发生在我头上。我像是怕同事反悔似的赶快答应了。从那天开始,几乎两个月的时间里,每一天同事都会来关照我的花,告诉我注意事项。就连买了花肥也要分一半给我。就这样,我学会了如何养“蝴蝶兰”。而我所谓的“第一盆真正意义上的花”终于诞生了!此后,黄色、粉色、白色、还有虎皮蝴蝶兰又相继被我请回家中。原本素净的家因了几盆花儿的到来而满眼缤纷了。蝴蝶兰落户我家没有多久,我就搬家了。搬家时,很多朋友来帮忙,几乎个个都象当初的我,错把我得意非凡的蝴蝶兰当成假花来奚落,而发现真相后又都赞叹不已。使我小小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

有一个细心的朋友也因此误以为我是养花高手,在我搬到新居后送来一盆“发财树”,说是贺我“乔迁之喜”。面对这笔“飞来横财”,我真是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终于有不同品种的植物来充实我的养花事业,忧的是品种一变,会不会又是另一场伤心上演?那一天,我除了怎么养“发财树”已经不能想起别的话题,朋友被我聒噪得无可奈何,大概已然后悔送我这棵树了。

我发现我的担心真是不无道理。因为朋友送我树的时候已经是初冬季节,可能送来的路上没有留意,树稍微有冻了的痕迹,在我这已经是很严重的问题。果不其然,一个星期以后,所有的树叶都陆续掉光了,整盆植物只剩下一个丑陋的树干和一丛无语凝望天空的枝条。家里人不想再看到我眼泪汪汪的模样,一再建议扔掉算了,我却执意不肯。一半是和大家赌气,另一半也是因为自以为有了一些养花的经验。但看着这一片垂头丧气的枝桠究竟也是意难平,索性把小的枝叉全部剪光。这一下,一盆葱郁的植物眨眼之间变成了“树根雕塑”。我不气馁地坚持照顾,终于在三个星期后迎来曙光:一些嫩绿的几乎是黄色的细芽从枝干上挣出,以令人吃惊的速度一天天长大。两个月后,又是一派铺天盖地的新绿。随后,这棵树的生长速度用蓬蓬勃勃已不能形容,而要用轰轰烈烈才比较妥贴。而我对每一片绿叶都极爱,说什么也不肯剪枝,由着它恣意成长。某一个清晨在注目它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这哪里是一棵树,分明是梁山上一位不知名的虬髯大汉,在炎热的夏季,光着膀子,露着肥厚的肚皮,手持一把破蒲扇,半倚半靠在一棵大杨树下乘凉。我仿佛能看到他眉宇间恬然自得的神情。于是,当即毫不犹豫地送它一个名字--“闲散懒人”。而今,我的“闲散懒人”已长到半人多高。夏天一进家迎接我的是满面葱翠的凉意;冬天门外的天寒地冻更衬托出它喷薄的盎然生机。

这之后,仿佛奇迹般我就突然学会了养花。然后,各种花草纷纷落户我家。如今,室内有斑马万年青、绿萝写出苍翠蓊郁;扶桑、杜鹃竞相开放;蟹爪兰和千叶兰也不甘示弱,把家里装点得生机勃勃。屋外的玫瑰、百合、芍药还有罂粟花在院子里演绎另一场姹紫嫣红。而我就会在这一片闹热景象中满足地叹一口气,自怜自爱地说:有花的日子,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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