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师的关爱、家人的体贴和自己的坚持下,黑色七月终于结束。千斤重担顷刻掉,终于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那一个暑假,我彻彻底底放任自己,扎扎实实睡得不轻又不轻。
开学前,我不由自主就开始发愁未来的集体宿舍的生活。心底的恐惧无论如何挥之不去。一进大学,我就和寝室里的姐妹们交待,我有睡眠问题,夜里不能太兴奋,请大家手下留情。很幸运,我的室友们都非常可爱,大家亲如姐妹,相处融洽,别屋的女孩都喜欢到我们屋来玩。不过,要没有体会过失眠痛苦的人去想象我的处境,还是很难的。室友们并不是每天都聊天,毕竟大家都是上进的孩子,很要强的。但是,熄灯之后再折腾一阵子,倒是常有的事。常常,她们会忘记屋里有个睡眠困难户。有的时候,我会提醒她们不要再聊了,她们会接受我的意见。但我不能每次都说。那样显得我有毛病,而且,我也很喜欢她们,不忍心每次都扫她们的兴。独自承受着那些不大不小的动静,常常等到室友们都酣然入睡后,我才能在久久折腾之后睡着或者睡不着。
不可否认,大学里的压力小得多。有时候,大家夜谈多了,弄得我睡不着,有不少时候我能让自己平静下来,不会很紧张。我安慰自己,无论怎样,我毕竟上了大学。就算我是最后一名,将来我也还是W大的毕业生,可以找到工作。这样想着,和中学相比,彻夜无眠的日子少了很多,折腾到凌晨才睡的日子多了许多。但是,毕竟还是有那么多睡不好的日子!
我好喜欢W大。浪漫的校园,渊博的学者,丰富的藏书,聪慧的同学,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地让我着迷。多么渴望能够精力充沛地汲取这里的养分!可是,哎!
睡不好觉,第二天就没精神,没法去做想做的事,觉得自己的青春就这样被浪费掉,一事无成,心情就很差。接下来,就会更加难受,为自己痛苦,结果,下一天更睡不着了。失眠和抑郁虽说是症状不同,却又经常象孪生姐妹一样形影相随。这是一个怪圈,越来越觉得自己失败,无用,因为什么都做不了。看着别人神采飞扬地追求喜爱的东西,或学问,或爱情,自己只有在心底里叹气的份。
大学里,我注定是那沉寂的一分子。
与此同时相伴的还有高中两年失眠带来的后遗症:记忆力差,不能集中注意力,反应慢。这是压在我肩头的三座大山。数学永远是我的最爱。可是高数课上,我最多只能听十分钟,因为接下去我就忘了刚才讲的是什么东西,没法再跟着老师的思路转。只能靠课后的功夫慢慢消化。我去旁听中文系的元代散曲欣赏。一边听,一边想,要是我能不走神就好了。那时我才明白,大脑想要走神,也是由不得自己控制的。我并不想走神,可我没办法象失眠以前那样不走神。
真是小鸟尚未飞翔,翅膀却已折断!
因为知道和失眠之前的自己在各方面都不能同日而语,就更没必要和无数的"牲口"(那时同学对超级牛人的戏称,谁太厉害,谁就是牲口)一争高下了,我倒是以平静的心态看待自己不能出类拔萃的事实。第一个学期结束,就听说有人进了安定医院,因为受不了自己突然太普通的现实。我忽然觉得自己比那个进安定的同学要幸运一些。虽说高二高三那两年苦不堪言,但也让我死了在大学里凡事争第一的心,现在的我虽然平庸,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进安定的。
大学里终于没有人把我撵出球场,除了常规体育课外,学校要求所有的同学冬天必须学滑冰,夏天必须学游泳。我都学得有滋有味,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也学会了冰刀。冬天还有长跑活动,从宿舍区的一个门跑出去,绕着校园的围墙跑,跑到另一个门那里从老师手里领跑步的票。北京的冬天很冷,很多同学想尽办法去弄跑步票,我却是从不偷懒的。锻炼为什么没有效果呢?我问青天。
我开始思考,我的人生真的已经结束了吗?我怎样才能摆脱这个抑郁的怪圈?
有一个假期,在家里看到一个电视专题,是讲文革结束恢复高考后第一届考生的过去和现在。积压了十年的考生一起上,那个独木桥比我过的那座桥不知要难多少倍。而那些人大都是有家有口的成年人,年纪一把了。节目讲那一批人因了生活的苦难,回到学校后都憋足了尽学习,让大学里的教授们大为高兴。这一批人如今都成了社会的中坚力量,不是一般的出色。记者采访了某位成功的女士,她讲:"当我接到通知书的时候,十分激动,对我儿子说,李凡,你今年上小学二年级,妈妈也要上大学一年级了!"那个妈妈高涨的热情感染了我。看到她无比兴奋,我忽然意识到,别人三十多才上大学能欣喜若狂,觉得能把失去的青春补回来,我为什么为自己的三座大山而抑郁?
我没必要和现在的同学比,和自己比就行了。只当自己也经历了文革,三十才上大学。那么,我就多出了十几年的时间,用这十几年的时间来慢慢调整自己,能学多少,就学多少。其实,我比李凡的妈妈还是要幸运啊。如果她那一代人能够成为社会的中坚,那么我用十年的时间修身养性,这辈子不一定就会郁郁终老。只当这十年白活了,将来我努力多活十年,就赚回来了。
多年来,这个想法常常让我从苦闷中解脱出来,专心去做想做的事。回望过去,我这十年一点也没有白过,今天的我拥有的很多东西,比如笑对人生的态度,都是很多同龄人轻易无法拥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