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个说的这段儿,也是和吃穿有关系的。前几天曾写过一段 《毛窝、棉裤、屁帘儿》,说得是秋天到了,家母如何未雨绸缪,自己动手为我们一家大小准备过冬的御寒衣物。那做的都是棉活儿,可有一件事情却是家母自己做不了的,就是弹棉花。
计划经济的时候,什么都要票儿,包括棉花。每人每年十几尺布票、二斤棉花票,全家棉花票儿加在一起也没多少。因此,每年的新棉花从百货商店买来,基本上是絮棉袄、棉裤、棉坎肩儿。而过冬盖的棉被里面的棉套,就全是旧棉花。棉被盖了一冬,春夏时不需要了,就晒一晒然后收起来。立秋、天儿转凉了,开始把棉被拿出来,晒着;有些晒晒,家母拿一管箫(竹竿嘛),抽一抽、掸一掸,抽掸松了,就是他了。有些实在是不暄腾,就得拿到弹花店去重新弹一弹。
我印象中原来住家的附近有两家弹花店,都是公家买卖:一家在北、一家在南,离我家都是一、两站地的距离。去时,把拆下来的棉套、棉袄棉裤中的旧棉花用个包袱皮儿包好,搁在一辆小竹车上推着去。我家常去的是南边那家。那家弹花店就一间铺面,但很黑。里面深深的,感觉没有电灯似的。一进门,有个桌子,后面就坐着收活儿开票的人。旁边儿一根杆秤、一个磅秤。开票前先要把棉花称一称,然后他要问你怎么做,打出来的棉套要多大:是四尺乘六尺呢还是五尺乘七尺?棉花多、尺寸小,打出来的被套当然就厚。还有个尺寸,我记得是小孩子的被子尺寸。
都问清楚了,开票、拿牌儿,一式两份,一个系在你的包袱皮儿上,一个你收着,等到取打好的被套时用。那时候打一床棉套大概是两三块钱。如果弹好的棉花上再罩一层纱布的话,钱就要多一些。罩纱布为的是更“禁蹬又禁踹、禁拉又禁拽”。改革开放前,弹棉花业一直就这样存在着。各家儿也都差不多,今年弹两床,明年再弹两床。所以那间小小的门脸儿,总是门儿开着,活儿不断。
真正看见大街上出现弹棉花的,是在上个世纪80年代中后期以后了。自打有了个体户,卖瓜子儿的、卖菜的、卖水果的多了起来。不过这些人要么就是北京的;要么就是北京近郊的。后来胡同里突然出现了一些江浙人,他们用小车推着一些弹棉花的工具:板凳、像床板一样的木板、竹竿、塑料布等等,边走边踅摸着可工作的地方。在我家住的小死胡同里,就来过这样几个人。他们进了胡同,在一块空地的四角钉上棍子,拿透明的塑料布一围一盖,一间小“工作间”就搭好了。里边支上板凳,搭上床板,“工作台”又有了。然后他们就在附近挨家挨户地问,有没有要弹棉花、打被套的。街坊四邻图省事,有人上门来收活儿送活儿,当然乐得;况且这活儿又是干在眼皮底下,也不怕东西拿走还不回来。所以讲好价钱,棉套拿走。这些人一收到活儿,马上开练。胡同里立刻响起了噔、噔、噔、噔的弹花弓子的声音。
这弹棉花,首先要把旧被套等弄散弄松。这个情节记不大准了,好像是拿着被套往一个钉子尖儿朝外的滚筒上剐,这样,棉花就给剐松了。第二步,把松散的棉花铺在工作台上,开始弹。弹棉花那特有的声音就出现在这个阶段。第三步,把弹好的棉花卷起来,然后在工作台上打底线。弹花人站在工作台的两端,一送一递的把棉线在工作台布满。你会看到那工作台的四周其实刻着或画着尺寸呢,这样就会确保打出的网格一般大。一般都是先左斜着打满斜格;再右斜着打满。接着再拉横线、再拉竖线。下一步就是把弹好的棉花铺上,上面再罩线。这一回是先横再竖;然后又是拉斜格。
被线上下罩住的棉套已初具雏形,这回可是真暄了,却又蓬蓬松松的太厚了。于是再拿一个圆圆的像薄墩子一样的厚木板,上面有一道像手柄一样。弹花人把这个放在棉套上滚着压。不一会儿,一床薄厚适中的棉套就这样被加工出来。
弹棉花这个看似不起眼的行当,被江浙一带闯京城的人们从门市带进了胡同。很快,原本在大街上的两家弹花门市部没了,铺面改作他用。如今,又是弹棉花的季节到了,京城的大街小巷还能看见弹棉花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