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是我高二到高三时的同学。
我出生和成长的地方,是一个不通火车的山城,这样偏僻闭塞的地方,却拥有一所升学率高达95%的重点高中,可能是因为在那个山城里生长的孩子们都太渴望外面的世界了。
高二刚开学的某个下午,班主任老师给我们带来了一个插班生。
“杨的父母是省里派给我们县负责设计铁路的工程师,让我们对他们的奉献精神鼓掌!”班主任激动地向大家宣布。
同学们都很激动地鼓掌。我看见这个叫杨的插班生,有一张酷似斯塔隆的脸,眼角下斜,嘴角也下斜,笑起来的时候,显得不大情愿。我本来从来也没喜欢过电影里的斯塔隆,但是同样的眼睛和嘴巴,长在一个中国少年的脸上却是极有吸引力,从那天下午开始,我就每天早上都在盼望他走进班里的那一瞬间。
杨的座位正好在我的后面,他每次走进自己的座位时都要经过我的座位,我很快发现了他直视的目光,总是射向一个无法令人产生疑惑的目标,我从来没有受到过这种目光的袭击,每次都有一种遭遇电击一样的感觉,我甚至不知道,低着头假装什么也没看见的我是通过哪个身体器官接收到他目光袭击的这个信息,遭遇到电击的少女,全身都是雷达。
我每天盼望的时刻,除了早晨和每节课开课前杨进屋的那一瞬间,就是晚上下晚自习的时候,我们都骑自行车回家,杨总是像班里的座位一样紧跟在我的后面,我骑快他就骑快,我骑慢他就骑慢,等我到了家门口跳下车时,他就“嗖”的一声从我身边飞过,伴随着一声响亮的口哨。
直到今天,我听见了类似的口哨声还有热血沸腾的反应。
我和杨同学了将近一年,仅仅有过一次对话。
“你能把窗帘拉上一点吗?”我回头问他。
“咦,你是吸血鬼吗,怎么那么怕阳光?”他回答。
"不拉拉倒。”我假装生气。
杨悻悻地拉上了窗帘,我对我自己的假装生气一连后悔了几个星期。
离高考还有几个月的时候,杨和我们告别,要回省城准备高考,班主任为他组织了一个欢送会,让我在黑板上画点松柏腊梅之类的东西增添气氛,我画了松柏腊梅之后,鬼使神差地又画上了一男一女两个古装人物。
杨站在我身后说:“祝英台十八里相送,怎么连一滴眼泪都没流?”
我把女古装人物的一只胳膊擦掉,换上了个抹眼泪的动作。
在那个告别晚会上,我一直担心又有点期待目光直勾勾的杨会有什么什么引起全班骚动的反常行为,但他什么反常行为也没有,甚至在我到家时吹的那声口哨都和往常一模一样。
杨在我的留言册上,有些故意地在“我的理想”一栏里写上他要报考的大学。
在父母和班主任的极力反对之下,我放弃了报考美术院校的计划。 在添报考志愿的时候,我在重点大学的一栏里填写了和杨的“理想”一样的大学,在普通大学一栏里,填上省城的一所大学。命运的安排,一向学习成绩优异的我,在考数学时落掉了折进长卷子里一个窄条上的几何题,这一道落了的几何题,使我错过了进京的机会,我考进了省城的那所三流学校。
这一道落了的几何题,也破灭了我和杨同进一所大学的梦想 —— 他考进了北京的那所重点大学。
高考过后,杨又回到了我们县城,说是要和同学们重新欢聚一次。高考完的同学们,一反往日的陌生,从未说过话的男女同学,一下子变得有说有笑,知道杨要来,我们商量好了一起去山上一个古庙里烧香 —— 那时的我们都还没收到录取通知,想通过烧香换来点好运。
古庙的佛像前面,有两个供香客跪拜的木板,当我跪在其中的一个木板上时,杨正好跪在另一个上面。
我尽最大的努力为自己营造一个虔诚的心境,却听见杨在另一边笑嘻嘻地说:我怎么觉得我们像在拜天地似的。
我们站起来的时候,我又在假装不高兴:你怎么一点正经都没有,看来我的香是白烧了。
那个时候的我,真的觉得“拜天地”这样的话太俗气了,从杨的嘴里说出来实在是给他减分。
我的香果然是白烧了,我在得知我和杨被录取的大学时受到的打击简直可以用痛不欲生来形容。
第一个学期的开头,我没精打采,天天想着要退学,参加第二年的高考。
十一放假的时候,我决定不回家了,要把退学的事想清楚一些。
大部分的同学都回家了,大食堂关闭,我每天都在小食堂里吃饭。一天中午,我闷头吃饭的时候,听见有人有节奏地敲打我的桌子,抬头一看,竟然是杨。
进了京城的他显得更加帅气,让人想起“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这样的诗句。和杨在这里相遇不是奇事,因为他十一放假也是要回家的,我的学校就在他的家乡。
我在杨给了我初吻之后告诉他我想退学的事。
“别退了,将来就留在这个城市吧,我毕业以后也是要回来的,我父母就我这么一个儿子。”
我觉得杨的话,是在跟我私定终身。
我打消了要退学的想法,之后的日子全靠着和杨的通信来维持。
第二年的春季,北京的局势开始了动荡。
杨用一个星期两封信的频率向我发布最新消息。
后来就突然断了消息。
我们学校在五月中旬才开始有人陆续进京声援,我在学校一开始停课时就踏上了进京的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