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杰西的相识是从他爸爸米勒先生开始。杰西从来都不说“我爸爸”而是说“我父亲”,我觉得把爸爸叫做父亲的人无外乎有两种原因,要么出于尊重,要么出于疏远,杰西显然是出于第二种原因,这个原因尤其在他把“母亲”叫做“妈姆”的时候暴露得更加明显。
杰西的父亲是个艺术史的教授,德国人民没有受过“知识越多越反动”的谆谆教导,至今还把“博士” “教授”这样的头衔当成发表言论的扩音器,所以在各色各样的画展上,请几个有博士教授头衔的人夸夸画展的质量是一个必不可少的程序,我就是在这道程序里认识了杰西的父亲。
在见过这位米勒教授之前,我就对其人有一定了解,因为我的一个中国朋友在他的旗下写博士论文。
米勒先生年轻时是个风流才子,“才子”可以用他的几本著作做为书面上的考证材料,而“风流”却只能凭道听途说的故事来推断了,不过杰西的存在倒是一个不可抹杀的佐证。据说杰西的妈姆是个美丽单纯的迈阿密姑娘,十九岁时到德国交换一下学期就在米勒老师的狂轰乱炸下决定背井离乡,后来生下了杰西。杰西五岁的时候,米勒先生又看上他一个十九岁的西班牙女学生,女学生在老师的狂轰乱炸下决定做出不仅自己背井离乡,还让别人妻离子散的恶行,米勒先生动用了一切手段争取到对杰西的抚养权,把那个为了他变得手无寸铁的杰西妈姆逼回了家乡迈阿密。杰西九岁的时候,已有了同父异母的一妹一弟,米勒先生却又看上了一个十九岁的法国姑娘,法国姑娘在米勒先生的狂轰乱炸下英勇反击没被攻陷 —— 可能是因为米勒先生的武器日渐陈旧已经火力不足,也可能是因为女人的品种在时代的发展下得以进化,对不利于自己身心健康的细菌侵袭已经产生了抗体。法国姑娘的坚强堡垒未被攻破但却引起了西班牙少妇的内讧,一夜之间变成了个凶煞恶神,经济上不独立的凶煞恶神只能把满腔怒气撒在杰西头上,这个可怜的九岁孩子不幸地成为人类劣根性的地震中心,大陆板块挤来挤去总会挤出个承担天崩地裂后果的倒霉蛋。米勒先生百般无奈,只好把这个倒霉蛋送回了生母身边,杰西的生母回到迈阿密之后嫁给了一个多情善良的钢琴师,多情导致他很爱自己的妻子,善良导致他很爱自己的继子,可怜的杰西总算是在不幸中又找到了万幸,在钢琴师继父的调教下,杰西在成年之后也成了一个小有成就的钢琴师。
米勒教授受我的画廊老板之邀,负责为我的画展鼓吹,我发现米勒先生不愧为才子,鼓吹之功很炉火纯青,夸人虽是门很高深的学问,倒也可以用浅显的白话解释清楚 —— 夸人就好比是搔痒痒,要搔对地方才能使被搔人觉得舒服。在评论艺术时,米勒先生的搔功极强,但在讨好女人的时候却非常不得要领,搔得我本来不痒的地方都开始痒,浑身上下的难受。
我认为米勒先生一定是老眼昏花,把我当成十九系列了,眼睛里的闪闪火花和嘴巴里的甜言蜜语用在十九系列上还能出点效果,用在我这种老江湖上却显得十分幼稚可笑。就在我浑身难受的时候,杰西出现了。
杰西在纽约找到了落脚之地,终于可以搬出妈姆的暖剿自己独立生活了,开始独立生活的杰西决定把自己散落在世界各地的个人资料整理一下。他这次来德国,为的就是来处理自己九岁之前留在德国的斑驳痕迹 —— 该保留的保留,该消灭的消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