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电话,我怔怔地站在那里,望着地上那些无从发落的纸箱,心里像触礁了一般。
漂流的生活中,贯穿着不可预知的搁浅。
看来卫牧师不但在我送蛋糕的那天看到了我,后来也在医院里认出了杰森,——他是不是从小杨的那里得知了一切?
爸爸又为什么突然去了湖南?只是因为太想念母亲了吗?还是另有原因?——他到底要落脚在哪里?——为什么我从来都没听过母亲的那个叔伯兄弟?
无数的问题纠缠在一起,在我的脑中打着死结。
两个小时之后,我把自己的衣物收拾好,跟被褥一起打成了行李,连同那四只箱子一起,被存放在阳台上。
然后我在手机里找到了房东的电话,拨过去,——杨妈妈却没有接。
我随后又打电话到欧氏南城分公司,对接线员说我找小杨,——对了,就是杨经理。
她说杨经理这会儿正在线上呢。我说我等,她就照办,把我放在了音乐背景的等候线上,——那里正在老歌新唱着,是《北京的金山上》。
“多么温暖,多么慈祥,把我们农奴的心儿照亮。”——黑鸭子们甜甜腻腻地嗲着,把“农奴”唱得人人都想当,——那哪里是奴,分明是侬本多情的小三儿。
忽然就被小杨的遛弯儿一般的北京腔打断:“嗳,说话,——原来是辛露呀,”——他有些吃惊。
我说杨哥,欧先生已经告诉过我,说杨妈妈给了我十天的时间搬家,快到期限了,如果我一下子搬不成,能不能请您跟她说说,再宽我几天?
他说辛露啊,是不是欧总去了东北没人帮你?——约个时间好了,我开车过去一下,帮你把东西搬到你和欧总的新居,反正也不远,不碍我上班。
我说不要了,——因为-----,因为箱子里有我爸的东西,——我这两天在等他的回音,是因为不知道他现在的地址,才拖着的。
他说没问题没问题,反正听我母亲说,新房客签了租约后就回外地过年去了,要春节后才能回来。
我就说了谢谢,刚要关机,却就被他叫住。
“辛露,刚才纪英英来了电话。”——他放低了声音。
“哦?——跟我有什么关系吗?”——我想起纪答应了我的、礼拜一上午会去法院撤诉的事,便试探着问。
他踌躇了一下,就说辛露,我感觉她今儿来者不善,你得帮我个忙。
我心里一凉,说你说。
“是这样,我一开始以为纪英英打电话来,是要找欧总呢,就告诉她说,欧总不在家,到外地出差去了,——没想到她听了后,就哼了一声,说她不找欧先生,她要找南城所有当初跟她合股的股东,让我查找他们的号码,逐一打电话过去,把那些股东召集起来,她要临时开个会。——放下电话后,我越想越不对劲儿,就给欧总挂了个电话,可他没开机,——我这儿正急着呢,一低头,发现还有条线在等我,却没想到是你,——帮手来了!——辛露,如果你能跟欧总联系上,请尽快把这件事转告给他,让他最好快点儿回京。”
……
放了电话,我望着阳台外雾霭中的欧式小区,心中开始隐隐的不安。我回身进屋,从房角的纸篓里,捡回了那个潮湿的烟盒,——那是刚被我扔掉的半盒劣质烟。
抽出了一根,然后到厨房里用点火器点着,猛烈地吸了两口,让辛辣的气味冲进鼻孔,刺激着自己。
两分钟后,我把烟扔掉,然后从背包的夹层里把法院的那张传票拿出来,将上面的诉案号抄写到一张纸卡上,再把纸卡放进外衣兜里,——然后披上衣服,拎起钥匙,朝着楼下的停车场奔去。
我来到了我的白车旁,发现车体和车窗上都程度不同地结了霜。——霜花蔓延在四面的玻璃上,蕨类植物一般地茂密,却因为白花花的一片重叠,让这辆自那天我去教堂送蛋糕起 就没有开过的车,从头到尾都透着坚冷的意味。
果然就打不开门,——我用力地转动着钥匙,它却麻木不仁。
“这算什么嘛,你也跟着搁浅了?——耍酷也得看个时候对不对?!”——我心里恨着,照着车子就是两脚,——它却稳如泰山,——尽管我踢疼了脚,痛得呲牙咧嘴。
几分钟后,我来到大门口,截了个迪士,到了南城法院。
“请问,这个案子怎么样了?——我是说,它会按期开庭吗?”——我排到了窗口,把兜里的卡片拿出来,交给了里面的工作人员。
“你是律师吗,请出示律师证。”——他穿着利落的制服,一边接过去卡片,一边疑惑地打量着我。
我说我不是律师,我是被告------,被告的一个亲戚,——她病了,让我来打听一下。——我努力地应对着。
“哦?那你有委托书吗?——你亲戚给你的委托书?”——他看了看卡号,继续打量着我。
我说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来查案,还需要委托书。
他摸了摸下巴,想了一会儿,就转身拿过来一份表格,说这样吧,你有身份证吧,把身份证号码填在这份表格里,把表填完,签字,我留个档,——就这一次啊,下不为例。
我感谢着点点头,然后拿出我的身份证,照着它填了表,——抄号码时,我故意漏掉了中间的一位。
他接过去看了看,就把它放回了桌上的档案夹里。之后,他再次从桌上拿起我的诉案号,把它输到电脑,打了两个回车,看了良久,忽然就蹙着眉头说:“你的那位亲戚,还没有接到法院的快递通知吗?”
“什么通知?”——我一惊。
“哦,是悬案通知,——礼拜六就寄到当事人的单位去了。——这个案子有变化,你先回去告诉她,礼拜三开不了庭,让他不要来了,这两天在家等着,法院会进一步通知他。”
“是不是,——是不是原告撤诉了?”——我心跳加快,努力地保持着镇静。
“撤诉?!——让我看看,有没有那么好的事,”——他风趣地一笑,然后盯着屏幕又巡视了半天,终于抬起头来说:“不是撤消,——是开庭前的举证期限到了,——法院不但没有收到原告应提供的有关本案的任何证据,反而接到了原告律师的电话请求,要法院延长举证期和开庭日期。——法院认为申请的理由不充分,就把他驳回了。”
“那么------,还有-----,我能不能再问一句?”——我不知道是激动,还是紧张,竟有点儿结巴。
他说你说吧,只要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我尽量回答你。
我说我不大懂“举证期满”这几个字,——这是不是意味着------,意味着原告律师即使现在呈上证据,因为过了期,法院也不会再承认了,对不对?
不想他就说,那要看他补证的原因是什么,理由是否充分,——譬如说这次原告律师的诉求原因,是因为他所有的原始证据都在一夜间突然失窃了,——可当法院问他丢失的时间、地点和现场情况时,他并没有呈上纸面说明和相应的旁证,所以就被法院就驳回了。”
“什么?——失窃了?!”——我立在那里,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