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完早点回家,屋子里萦绕着一股檀香的味道,老妈正对着观世音菩萨上香。根据经验,昨晚她的班上,又有病人死了。
老爸老妈都是学医的,有些地方却十分迷信。这显得矛盾,仔细想想也有道理。老爸说过,头一次看着病人在手术台上死去,还是实习医生的他第一反应是“马上打开手术室的门喊救命”,随后才意识到那个想法多么愚蠢。老爸说,“医生其实是一个让人感到很无力的行业。”
于是,每回有病人死去,他们都会为那个亡灵上香超度。
“葡萄胎,夜总会里做服务员的,才二十二岁,已经第三次怀孕了,前两次都刮掉,这次到八个多月,一回产检也没做过……”老妈言简意赅地感謂着,“竟然说是为了省钱,打开肚子全都是血,剖宫都来不及。”
“这样的女人,让人看了替她不值,”她摇摇头,“到她死,我都没看见那个男人,是一群小姐妹送她来的,个个打扮得像鸡,看上去就……”
“你最近夜班怎么这么多?”老爸问。
“小于的老婆怀孕了,让他在家多陪陪她。”
“那你用不着总是自己顶班嘛。”老爸嘀咕着。
“不是才结婚吗?”姐姐在屋里问。
“结婚半年了。”老妈的口气里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小于医生是老妈的弟子,妇产科里年轻英俊的洪常青,有段时间老妈每个周末都叫他来吃饭,很有拉他做东窗坦腹的意思,他也很积极,直到姐姐在饭桌上问“你们妇产科男医生是不是都能一下就找到女人的G点?”我看着小于医生的脸从额头红到耳根,后来他就来得少了,不再想入非非,听天由命娶了个温良贤淑的护士。
老妈吃着我排了半个多小时队买来的,菜场西隔壁台湾人开的那家点心店里的生煎包子,对着姐姐皱起眉头,“美美,怎么又穿着你弟弟的衣服?”
“这是现在的潮流啊!”姐姐站在饭桌边摆个pose,“是不是很Gar231;on?”她得意洋洋。我的法兰绒衬衫穿在姐姐身上像个大大的布口袋,她细细的脖子在那个布口袋上出淤泥而不染地矗立着,腰上不伦不类系着老爸的皮带 – 为此她还专门去另外打了几个孔,谢天谢地,牛仔裤是姐姐自己的。
“什么?”老妈没听明白。
“就是neutre啦,”姐姐坐下来,“女人做男装化打扮,男人做女性化打扮,现在世界上最新时尚潮流。”自从大学毕业生普遍拥有六级英语证书后,姐姐认定只有半生不熟的法语才能表达她那超凡脱俗的品位。
“现在流行女人穿男人的衣服?”我和老爸都有些狐疑。
姐姐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会…流行多久啊?”老爸问。自从姐姐开始大刀阔斧地Gar231;on后,我和老爸的衣服遭受了一次又一次洗劫,凡是她看得上眼的,统统拿去扮靓一番之后弄得香喷喷团成一堆扔回来。不仅如此,她还热心地给我们买衣服,结果多半是穿到她自己身上,弄得香喷喷地团成一堆扔过来。我们都很想知道她什么时候能还我们清静。
“mode很难讲的。”
“姐啊,我的鞋垫坏了,你能不能帮忙拆个胸罩下来给我用用?”姐姐听出我的讽刺,一扬眉毛,毫不客气地还礼,“没问题,不过做鞋垫实在太浪费了,不如你拿去卷起来塞在内裤里招摇过市吧,回头率肯定高!”
“越说越不像话了,”老妈的眉毛拧了起来,形成一座小小的山峰,根据经验,她生气了,“美美,你在公司里也这么说话的吗?”
“是果冻先惹我的!”姐姐指着我,“他说要我拆个胸罩下来给他当鞋垫。”
“女孩子和男孩子不一样,”老妈的脸色隐隐沉了下来,“讲话要有分寸。”
“我没说什么啊?”
“再顶嘴。”老妈的声音并没有提高,里面却骤然多了一份泰山压顶般的威仪,姐姐看看她的脸色,像西游记里作威作福的妖魔鬼怪看见了从天而降的观音娘娘,规矩起来,静静地坐在桌前喝粥,神色里有些委屈。说来奇怪,姐姐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却很怕老妈生气。其实老妈也并不是个随便发脾气的人,今天突然掉下脸来,也许是昨晚那个死去的病人,也许是想起了被姐姐从手指缝里溜走的乘龙快婿,也许是想起别人家二十四岁的女儿早已嫁人生子,也许纯粹就是那传说中的更年期。谁知道呢,女人心,海底针,捞不到,让人着急,捞到了呢,刺你满手血,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饭桌上有些尴尬。老爸看着两个女人大鱼吃小鱼,脸上泛起唐僧般的慈祥,有些不忍,“国栋,那个…你姐姐广告里的漫画,画了没有?”
“画好了。”我看看姐姐,她乌溜溜的眼珠正吊在眼梢瞪着我,看见我,立刻转了回去。十二种表情的美少女漫画,我到底还是答应了,因为姐姐承诺把她那只韩国带回来的FPS手枪造型无线鼠标送给我。男子汉大丈夫,怎可为五斗米折腰 --- 少说,也得六斗。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