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外的帽子

高山流水遇知音,从此为你乱弹琴.痴人说梦逢知傻,有空为你胡乱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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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梦雨无眠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c77011b0100d7av.html

他在千里之外结婚了,婚礼我没参加。

  

四年前,他不顾家中的百般阻挠,辞去了家乡的稳定工作,来北京闯。只带一个拉链坏掉的牛仔包和从我那借走的500元钱。

  

走时他坚定地对我说,“我一定要把帽子抛到墙外面。”,我不懂什么意思。

  

那时,我正在家乡准备第二次考研,和他一样对外面世界充满向往。他说要做我的先头兵,到北京为我开道。北京究竟是什么样儿,我们都不知道。但是在想象中,北京可以天天看到天安门和长城,那里有高耸入云的大厦,有数不清的立交桥,有排成长队的小轿车,火车还在地下跑。

  

后来我们才知道,除了这些之外,北京的风也很大。

  

半年苦熬,我的考研路很顺畅,轻松进入了梦寐以求的大学。

  

 到北京那天是晚上八点,风很大,下着小雨,他在破旧不堪的北京南站接我,穿着那件在家里买的黑西装,满脸灰尘,带着漂泊北京的疲惫。

  

见到我,他兴奋异常,回住所的一路都在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在北京的所见所闻。从他那里,我知道了北京的天很蓝,北京的出租车全是暂新的现代和大众,北京的地铁可以三块钱随便坐,北京的女孩说话都捏着嗓子、娇滴滴地……是他把我带进了北京,这座我至今仍未熟悉的城市。

  

到京第二天,我骑着他廉价购来的二手自行车在前门大街闲逛,在庄严肃穆的天安门前遛了一遍又一遍,贪婪地欣赏着这座梦中的城市。有他在,我非但没有远在他乡的寂寞和胆怯,反而多了几分轻松和自然。

  

开学那天,他请了一天假,专门为我跑东跑西,购置生活用品。他为我办好了入学手续、查明了上下学要坐的公交线路、买好了餐卡和被褥,甚至还给我买了个水杯,他说“北京春天太干,你要多喝水,不然会水土不服。”临走前,他把省吃俭用买的自行车留给了我。

  

初来北京,从小娇生惯养的我被生活琐事所困,经常焦躁烦闷。这时,我就跑去找他,一起吃北京的铁板烧,抽点八、喝牛二,之后再晃悠悠地遛遛北京的夜晚。虽然只有两千多的工资,但每遇买单他总是把我的钱塞回去,“老哥会挣钱,你的留着自己用。”

   

对于我来说,北京的人很多,但夜晚却静的可怕。每当站在灯火通亮的人行天桥上,看着脚下呼啸而过的条条车龙,我总是感到莫名的孤独和恐慌。他则不然,似乎永远是那么的开心和乐观。他是卖药的,就是传说中的医药代表,每天粘在医生屁股后低三下四地催药单,时不时还保安被赶出医院。他给我讲了很多求人的艰辛和无奈,但这些都被他讲述的十分遥远和轻松,仿佛那是别人的故事,与他无关。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坚强,但我渐渐从中学到了一种生命的态度:笑对一切。

   

他喜欢汽车,高中时已经把汽车品牌和构造摸的一清二楚。他唯一的爱好,就是蹲在北京的马路边上,数着过往的轿车,给我讲其中的豪华和奢侈,还有我永远也听不完的机械原理。指着那一辆辆飞驰而过的轿车,他眉飞色舞,从现代酷派到奥迪TT,从北京吉普到甲壳虫,每一辆车的价码和性能他都向我细细描述,如数家珍。我知道,车中承载着他的梦。  

   

他想转行,想搞自己喜欢的汽车,哪怕从最低的修理工、导购员做起。然而在举目无亲的北京,没有一家汽车公司愿意接受一个没有北京户口的大专生。每次到汽车销售店和修理店求职,他都被拒之门外。

    

看着他每次失落而返,我很伤心,我问他,这条路堵住了,你往哪走? 

   

 “哪不能走?那条路堵住了,其他方向还都是路。”他说。 

     

他最终没转行,依然每天粘在医院里,每月两千块。

    

两千块在北京,谁都知道是什么概念。但对于他,这似乎不是个概念,他的生活依然如故,我们的生活依然如故。他仍然带我喝啤酒,看轿车,带我这个懒于走出校园的书虫认识北京、体味北京。跟着他的脚步,我看到了什刹海的残破石兽,尝到了胡同里的门钉肉饼,喝到了天坛门外的北京豆汁,懂得了北京300路汽车的显赫地位……当然,还读到了北漂小人物的凄楚、艰辛…… 

    

两年后北京的春天仍然像我刚来时那样,天空依然湛蓝,空气依然干燥。他二十七了,在家乡已经算大龄男子了。父母催他返乡成亲的电话一个接一个,盼着这个长大成人的儿子回家生根发芽。他不想回去,一事无成的他仍然抱着梦想,他想着继续闯,想等着我毕业后一起打拼。

   

岁月不会怜惜任何一个人,就像秋风不会怜悯任何一片树叶。北京的风太大了,每一个坚强的人在这里似乎都会显得弱不禁风,甚至染上久治不愈的伤寒。毕竟他年龄大了,毕竟家中父母日渐衰老,渐渐地,和我在一起他变得沉默寡言,眼中也透出点点忧虑。   

    

2007年春天,什刹海旁柳树吐绿的时候,他说要回家了。我清晰地记得当时头顶掠过几只硕大的乌鸦,“哇啊”“哇啊”地叫了两声,然后消失在远处的树林中。

   

“我必须得走了,这里挣不到钱,家里还能挣点。”他淡淡地说。

    

 听到这个我沉默了很久,耳边久久盘桓着乌鸦的叫声,阵阵秋天般的寒意袭来,“我以后烦了不能找你喝酒了!”

   

“没关系,等你回家了我再请你喝。”他的回答依然很淡。

   

“你还会回来么?”

   

“有机会我一定回来,到时你要请我喝牛二啊!”他的话兴奋中带着迟疑。    

    

第二天早上,他默默地走了,没让我去送,说是东西不多,没必要。我知道他一定还是穿着那套黑西装,背着那个拉链坏掉的牛仔书包,和两年前来京时一样。

     

之后我忙于学业,很少返乡,偶尔联系,也说不上几句话。我听说他在家里找到一份能凑合的工作,好像是眼镜店里的验光师,一月800块;听说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喜欢蹲在路边跟人侃汽车;还听说他找了个女朋友,家里介绍的。

    

光阴荏苒,转眼两年又过去了,我要毕业了,开始忙碌地找工作了。辗转奔波中,我深深体会到他两年前求职的酸辣。

    

前天突然接到他的电话,说要结婚了,问我能回去不。听到电话中略显苍老的语调,我突然想起了四年前的那个稚嫩而坚定的声音:“我一定要把帽子抛到墙外面。”

    

不知道那顶墙外的帽子还在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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