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叶新厂在开发区紧邻运河的一边,隔河望去,还能看见一些尚未转化的农用地。间或一两幢江南的民居。春天这地里开满油菜花的时候,应该是很美的吧。
长安一大早搭自浩的顺风车到的时候,离约会的时间还皁,她就顺着厂外围刷的雪白的围墙走了一圈。工厂上班时间早过了,厂门外很安静,倒看见两只大黄狗悠闲的走来走去。两栋楼,一栋三层的占地面积很广的应该是厂房,大厅前门廊顶上五星红旗迎风飘扬。另一栋六层的楼应该是给外地职工的宿舍,出乎长安意料的是,每间屋子外面还挂着一个分体式空调的外机。看样子,职工生活环境应该还不错。大概因为是个晴天,阳台上搭满了花花绿绿的棉被。这倒是很有中国特色,长安好几年没看见,甚至有些想念的事,长安似乎都嗅的到棉被上太阳晒出的特殊的香味。
九点整,长安准时踱步回到厂门前,让门卫通告赵腾。不一会,赵腾出来了,一块来的还有大个儿成金龙。
“我在楼上,老远看见一个穿着黑大衣的在厂外来回走,果然是你。怎么也不打个电话告诉一声。”赵腾见着长安就熟络的客套着。
“我来早了。 不想打乱你原来的工作计划。 ”
“早了没关系,又不是迟到,你看看你,太客气了吧。”
长安望了望一旁还是一言不发的“花花公子”金龙,心说这么个默龙,拿什么花言巧语去骗女孩子。扬起声冲他道:“早。”
换来对方一个深深的注视和一句哑哑的“欢迎。”长安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感觉,好像对方在用目光考核她――视觉面试。
穿过大厅,向右首一拐,一个巨大的屏风,绣着篆体的“厚德载福”,楼梯口处有一溜拖鞋,长安随着他们换了鞋再进到一个玻璃门内。
“我们先到工作区,昨天回来后,跟成总汇报了一下,他今早正好有空,先和你聊聊。然后我们再参观厂区。”赵腾一边说,一边引着路到了二楼一间大会议室。
透过会议室的玻璃门,长安看见对面一件大屋子,门外挂着牌“总经理室”。一个半谢顶的男人正对着电话不停的讲着,时不时手臂还狠狠的挥动两下。玻璃门的隔音效果很好,完全听不见那个人在争执什么。
赵腾请长安坐,说成总在接一个重要电话,马上就过来。
门外进来一个五十多岁,衣着朴素的妇女,满脸笑容,也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长安看,连声问:“欢迎欢迎,杜小姐喝什么饮料,茶还是咖啡。”
“您好,我喝水就行了。”长安想,这大概是办公室的什么人,就是负责什么迎来送往的,面孔倒是和和善。
“哎,哎,叶会计,我来,我来。”赵腾忙接过这个叶会计手中的一次性纸杯。
叶会计?长安脑子里飞速运转,想到昨晚自浩太太的话,难道这个叶会计就是这儿的女当家?可赵腾又直呼其名,没个头衔。长安再仔细看看那张酷似成金龙的脸,做出判断,这位就是成叶的叶美兰,身旁成金龙先生的妈。心说,这盯着人看的方式倒是母子如出一辙。
长安哪里知道,她的出现已经在成家掀起小小波澜。昨晚上,叶美兰一看好几个星期没露面的宝贝儿子回了家,连忙高兴的下厨快手做了一桌子大少爷爱吃的菜。好在儿子要求向来不高,知道他就爱吃个红烧肉,雪菜鱼,鸡丝香干,韭菜螺片什么的,冰箱里老有原料备着。饭桌上,儿子的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式吃饭没太让做妈的太吃惊,倒是前些天被老子好几通电话硬逼着去参加外向型企业研讨会的儿子主动开口谈工作,让当妈的吃惊不小。
成建邦最近两天正给日本人闹的头疼。本来工厂从十几年前建厂开始,就一直依靠着几个日本大客户的常年订单。多少年下来,稳扎稳打,发展势头倒也不错。可是打去年初,日本人的订单就越做越少。成叶的单子是通过外贸公司接的,老成看看,也不像是外贸公司的老伙计把单子下到别家工厂去了。和周围几家做日本单的工厂老板通通气,大家也都抱怨现在单数锐减,每单数量也下降很多。到年底了,老成催促外贸公司向日本人要明年的生产计划,日本人却千呼万唤不点头。而且几个客户像约好了似的,行动一致。弄的老成心里直打鼓,这看样子不是小事,也不像短期行为,不会是好日子就此结束了吧。
老成也不想和老伴说,没得让她也跟着担心。想想,九十年代中,服装业满地都是机会,只要有勇气丢了大锅饭,铁饭碗,任何一个先进入这一领域的都能在如饥似渴的市场上迅速捞到第一桶金,完成资本原始积累。那时候,挣钱不需要动脑筋,只需要有胆量。那可是一段黄金时期。岂料此一时,彼一时,曾几何时,服装业就成了夕阳产业了。就这,还只见到周围服装厂在哗啦啦的上,光本市就有上千家企业吃这行饭的。成叶两年前扩的新厂,光固定资产投资就六百多万美金。不扩厂吧,在这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没有规模效应怎么打价格战。扩厂吧,这不麻烦就来了。
金龙一开口,“爸,我想我们能不能自己开发开发美国市场?”
成建邦一听这话,差点没有老泪纵横。是不是年初听风水先生的话,把办公室门换了个方向,正西方放了个钧窑月白釉花瓶,真的显出效果来了?又或者是今年给那佛像上香上的勤?这世上真有十年不鸣,一鸣惊人,十年不飞,一飞冲天的事?
这个儿子,自打自己开始创业,就没消停过。一开始,夫妻老婆店,两口子一忙起来,没人管儿子,由得他撒了欢的玩,高中上的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大学是理所当然的没考上。连高中文凭都是求爷爷,告奶奶,被校长主任班主任骂了一圈不负责任的家长后,又少不得塞了几个红包才混来的。中国教育还有一样是相对公平的,甭管你有钱没钱,高考分数线是个硬杠杠。那些年也不像这些年,没什么扩招,中外合作办学的名堂,金龙的正规教育打那时就此正式搁浅了。这以后,就看这小子换了花样的玩,玩车,玩石头,玩画,不知道是不是还要加上玩女人。反正老成就看见他女朋友走马灯换个不停,却也不忍心把这个德行不良的大帽子加到儿子头上。
“儿子,今天破天荒,居然要和老爸谈工厂的事了,老叶,你看我儿子怎么样?”
叶美兰心想,你儿子也是我儿子,那还有什么话好说,不是找夸吗?没理兴头上的老成,倒是担心这个宝贝儿子会不会再说几句,又把老成的兴奋打回去。
“今天认知了一个美国来的,女的,说可以帮我们开拓美国市场,寻找合适的销售渠道。我约她明天到厂里来,你要不要和她谈谈。”
“好想法,好想法,"成建邦还没见过长安,已经决定了要做这件事,而且要让儿子负责这件事,多少年了,他总是想,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他就不信他成建邦的儿子是个鬆包。这不,天可怜见的,儿子突然开窍了。现当下, 第一,他确实业务在一个拐点上,迫切需要一个帮手;第二,这个帮手是儿子最好,总不能养他一辈子,受之鱼不如授之以渔。第三,任何事,只要行动了就不怕,失败中学到的东西更多,趁自己现在还有点底儿,让这小子磨练磨练。
叶美兰则想,这个女人是个何方神圣,赶明儿要好好看看她的面相,是帮儿子的,还是妨儿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