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那条熟悉白石桥,顺着小巷内裸露在街头昏黄的灯光,象冬
雨润过的小石子在不远处的地上躺着油油的闪着幽暗的亮,斜插在风
衣口袋里面的手不经意的握紧了又松开,朗朗的月挂在夜幕中央,旁
边闪烁着几颗不知名的星,这南方的小城市的二月依旧如从前一般的
清冷。
外婆的眉心有一颗美人痣,有人说她身世凄苦,熙媛的记忆中,
外婆从未流过泪,眉头向来都是展开的,眼睛笑起来弯弯的,说话总
是慢声细语,慈祥而美丽。小时候外婆总是在熙媛的手上涂一种对于
现代的人已经叫不出名字的油,所以外婆的手一直很柔软,几日以来,
外婆总是拉着熙媛的手,心疼地端详着她,直到昨天上午,外婆离开
了人世,安祥的去了。
那日,和风徐徐,艳阳高照,熙媛却感到晴朗的天空瞬间变成了
灰色,全世界静止成一幅忧郁的画面,亲友的相互安慰的话语,在耳
边变成了窗外的风,而她只觉得身体忽然变轻了许多,好像回到童年
时候外婆的怀抱,懒洋洋的睡去,顺着脸颊滑下了一颗晶莹剔透的滚
烫的泪,她任由着那带着咸味的泪水顺着嘴角,贴着脖颈,流到胸口
的最深处,呆呆地站在外婆的床前,启轩沉默地站在熙媛身后,手搭
在她那虚弱的肩上,熙媛只觉得双腿发软,身体也不自觉的随着瘫软
下去。
柔软的床象迷离的梦境,恍惚中外婆的手在轻轻的抚摸熙媛的长
发却无法让她睁开双眼,她知道,只有在沉沉的梦中才能和外婆不分
开,熙媛努力的想看清楚外婆的脸,却原来是启轩坐在床边,正拿着
一块冰好的毛巾在敷着她的额头,见她醒来,轻声的地告诉她,她已
经整整昏睡了八个小时,头有些发热,有时候还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
最初离开这座城市是外婆决定的。当时熙媛刚刚大学毕业,父母
都在海外工作多年,启轩在国外完成学业并且创立了自己的公司,每
隔半年启轩都要从加拿大回国来探望父母和熙媛还有外婆,两家人总
是这样彼此的照应着,从熙媛很小的时候开始,一如既往,顺理成章,
外婆那时候身子很硬朗,每当启轩回来的时候,看着他们俩总是笑的
很开心。
久了,熙媛结识别的男孩子总是有些犯罪感,每次朋友们散场太
晚总是送到石桥前便不让别的朋友相送了,陈昊是送她次数最多的一
个,每当同学聚会一起欢声笑语的时候,最沉默的就是陈昊和熙媛,
因为昔日的同学几乎都成双成对了,让熙媛忐忑不安的却是她知道,
陈昊喜欢她,而她好像是命中注定了属于启轩的人,每当不经意的碰
到陈昊的目光,她的心跳会明显许多。
也是个情人节的前夕,陈昊在送她到石桥的前,送她了一枚水晶
做成的玫瑰花,很精致,小巧玲珑的胸针,熙媛爱不释手却从来没有
别在领口,这一切,关心她的外婆看在眼里,有次,陈昊送她回家,
外婆就正站在桥下,熙媛咬了咬嘴唇,第一次和另外一个男孩子跨进
了自己的家门,心中却有一些对不住启轩的想法,连她也不知道为什
么,虽然他们从来也没有提起过关于爱情。熙媛以为外婆会阻止她和
陈昊的来往,可是外婆却对陈昊也是如启轩一样的好,却没有对启轩
的那般亲。
在她的脑海里面,外婆是个传统而保守的人。
外婆给她讲了个年轻时的故事,其实那不能称为故事,因为是真
实的,到现在之所以称为故事,只是因为时间长了,人的头发白了,
老去了,每个人也都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不管是以前的年轻人还是
现在的年轻人,只是以前还不像熙媛这个年代流行情人节送巧克力玫
瑰花一类的节日罢了,所以那时候的礼物也就越加显得珍惜,外婆从
箱子的最底层拿出来一个木匣子,里面有几件熙媛小时候见过外婆用
过的首饰,其中有一个碧玉的镯子,熙媛喜欢的不得了,那是外婆年
轻时候的嫁妆之一,外婆当时还玩笑地说,等我不在了,全归你。
熙媛记得,外婆拿给她看的是一根木发簪,好像是手工雕成的,
发簪一边是尖的,另一边刻着很复古的图案,显得古色古香,十分耐
看。外婆的父亲是小生意人,在这城市做小绸缎庄维持生计,顺便也
卖些小首饰脂粉女子用的小物件,外婆说,在父亲出去进货不在的日
子,店里只剩下她和元青,年纪逐渐大了起来,彼此有了莫名的感觉,
但是那时候的人啊,即使有也是放在心里,不敢轻易的露出来丝毫,
况且要是真的被父亲知道了,是大逆不道很了不得的事情。
后来,外婆的父亲给外婆定了亲,也是一大户人家。
那时候,父亲是绝对不可能她许配给元青的,因为元青的家里清
贫,理由简单的有些让熙媛膛目结舌,外婆笑着说,那时候就是这种
情形,由不得你选择的。当时,熙媛还笑着对外婆说,原来外公还是
有钱的人家,外婆嫌贫爱富,外婆也没有辩白,只是微笑的对着她说,
如果是现在,估计外婆的父亲也不那么势力,没准现在全变了,外婆
也不会有我母亲,也不会有熙媛了,看你怎么办,外婆用手轻轻的点
着熙媛的鼻头一下,有些半是责怪的语气。
在外婆成婚的前几天元青离开了这座城市,再也没有回来过,那
个发簪是元青临走的时候送给外婆的,是他亲手刻的。后来,听人传
闻,元青再外面成了大事,娶了妻,还有了一对儿女,也有人传说,
元青当了兵,战乱中失踪了。这一切,外婆只是听说。熙媛问外婆,
你爱外公嘛?
外婆忽然面色显得尴尬,责怪她没大没小无长幼,那时候,谁知
道爱不爱?以前的人都是那么过来的。
外婆走了,音容笑貌还在熙媛的耳边眼前,记得离开这座城市去
启轩的身边临行前,外婆把那只翠玉镯子送给了熙媛,直到几年后,
熙媛才领悟到外婆那时候是真的偏心启轩,而她和陈昊,她至今也解
释不了那份动心,也否定不了她曾经动过心,就像她首饰盒里面的一
直珍藏的那只水晶玫瑰。
故事就是这样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尾,尤其是在你年轻的时候,直
到你说不清楚理由的时候,所以总是给人留下想像的余地,年轻的时
候总是爱做理由,说着那爱的故事,是美丽的,或是悲伤的,等到真
的老去的时候,竟然却是完全的喜欢。
陈昊在熙媛离开不久也去了别的城市,熙媛本以为他会等她很久,
他也说过要等她,只是不到半年就听到了他娶了如花似玉的妻。熙媛
嫁给了启轩按道理是顺理成章的,她却有另外一份的心安理得,不过
至今她都相信,当初陈昊是真的喜欢她,因为对于爱,当时没有怀疑,
以后就没有遗憾让你责怪,听起来很凄凉的故事,在你的人生,也是
美丽的,不需理由。
多情的二月对于熙媛似乎没有什么不同,惊奇的是,外婆的离去,
她竟然悲伤却没有心痛,熙媛认为是外婆保佑她,离开也不让你心痛
的人是最亲爱的人,因为她在天堂里面保护你。情人节的前一天,她
收到了陈昊的来信,信的尾处写着,外婆走好,节哀,情人节快乐。
傍晚的小巷,曾经有过街坊的寒暄声,大人训斥淘气的孩子,任
性的孩子的哭泣声,在熙媛的耳边隐隐的回忆中,却让熙媛感到亲切,
明天是情人节,好像谁没有特别的不快乐,人生或许就是这样,有些
日子不刻意反到清新自然。
明天,熙媛和启轩准备启程回加拿大,外婆已不在这座城市,似
乎没有什么值得留恋,而此时的她却感觉了生命中从未有过的不舍。
熙媛看到了熟悉的门口,那熟悉的青石阶,屋内灯火依旧,外婆
的照片挂栽客厅,庄重而慈祥。启轩正在打理俩人的行装,看着他的
背影,感觉到了鼻子酸酸的,象是受了委屈的大孩子,从背后轻轻地
抱着启轩,启轩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熙媛好想对他说,情人节快乐,
却没有说出口。许多话是不用说也可以,尤其是有情的人。
淡黄色的月下,看不见灯火阑珊,倚在窗前,熙媛打开了外婆留
下的红木匣,拿起那手工雕的木簪,把乌黑的长发挽起,好像回到了
外婆年轻时故事里,回到了从前,那时候外婆肯定是快乐的,即便那
时候的二月没有情人节,有情人也是那么快乐。
————-祝全天下所有的有情人情人节快乐。